第2章
悔改什么,她要兰蕙悔改!
兰蕙眸色暗沉,思绪是无形暗涌,在胸腔下湍悍奔涌。
我就从未见你踏出过秋风岭,你将外面想得太坏!狐狸的心思越发野了,还企图说服兰蕙。
从未?
是啊,从未,这些年里,兰蕙竟连天日都不曾窥见。
兰蕙看着腿边狐狸,隔着这白绒绒一团,似能看到光阴流淌。
时过境迁,今非昔比,我说得再多,都不如兰姨您出去亲眼瞧瞧。狐狸算盘珠子打得响亮。
兰蕙默了良久,久到天欲荒地欲老。
狐狸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兰蕙仰头望向山石,山石在黑暗中轮廓不清,她视线也跟着模糊。
我捡到你时,你尚在襁褓之中,如今到秋风岭也有十八载,许真是我多虑了。
那可不!
兰蕙转而道,鸡万不可再偷,既然你不喜待在秋风岭,不如到宁虹山去。
这回,濯雪是真没听清,嗫嚅着道:什么山,凌空山?
兰蕙说乏了,那宁虹山在东,凌空山在北,一处住的是凡人和尚,成日吃斋念经,另一处住的,则是妖。
还是只大妖。
狐狸一个激灵,像猫一般绕起女子的腿,含含混混地口吐人言。
兰姨,濯雪知错了,你当真不要我啦?
我听说,苍穹山界的大王就在凌空山上,那白虎暴虐无道,神通广大,胃口堪比饕餮,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它若是要吃我,我可怎么办!
你吃鸡的时候,骨头吐哪儿了?兰蕙问。
第2章
濯雪不吱声,她吃葡萄从不吐葡萄皮,吃鸡亦不爱吐骨头。
她哪里会吐呀,倒不是爱吃,只心想着毁尸灭迹,省得被发现,又遭一顿棒打。
狐狸目光飘忽:不知道,许是被风刮走了。
我从不知道,风还会同你抢骨头。你倒是说说,那得是多大的风?兰蕙冷声。
说起来的确稀奇。狐狸点头,那风一刮,秋风岭的树全弯了腰。
兰蕙弯腰将狐狸提溜起来,两指并用撬开狐狸的嘴,不出意外闻到一股没散尽的荤腥味。
狐狸看着沉甸甸,其实不过蓬松一团,拎起来轻而易举。
你修行多年毫无起色,便是因为心中杂念太多。兰蕙面色沉沉,正巧你一心想着往外跑,是该出去吃些苦头了。
吃苦?
我不要!
狐狸荤素不忌,唯独不爱吃苦。
吃肉是吃,吃苦也是吃,怎就吃不得了?兰蕙道。
濯雪张着嘴,生怕尖牙磕着兰蕙的手,咬字不清地道:兰姨,我不要去凌空山,我年幼时,你不是最怕我往凌空山跑了么?
我最怕你往秋风岭外跑,你记了么?兰蕙正恼着,索性也不将那住了大妖的凌空山,更正成住了凡人和尚的宁虹山了。
她这一字一顿的,就好似秋风岭的万壑千岩,看似宁静幽远,其实藏险无数。
濯雪最怕兰蕙这副模样了,她总猜不准兰蕙是不是生着气,她打心底觉得,好像即便天塌,兰蕙的心也一如这秋风岭,叫人看不出深浅。
哪能同呀,凡人又不会法术,那凌空山的大王,以前可是、可是濯雪支支吾吾,其实她哪有亲眼见过那位,不过是道听途说。
总之,旁人说那虎妖暴虐无道,那虎妖怎么也不该亲切和善,旁人说其法力无边,那至少也得是神通广大。
可是什么?兰蕙问。
她百年前是无垢川的主人是不是?濯雪变回人形,双掌交叠着撘在兰蕙的膝头,无垢川就好比仙界的昆仑瑶京,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占山为王的。
她歪头,昆仑瑶京里住的是神仙,话事的是天帝,那无垢川里凌驾于众妖之上的,自然就是妖王了!
狐狸百思不得其解,可她为何沦落到如此地步,从妖王变成了个山大王,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兰蕙滞了一瞬,就这么须臾间,她好像遁入虚空,眼底晃过一丝惶恐,它隐晦而难辨。
濯雪看到了,却不觉得奇怪,换作别的妖,害怕也是理所应当的。
毕竟能入主无垢川的,哪能是妖力平平之辈,恐怕单单一个名字,就能叫人胆寒心惊。
濯雪暗暗努嘴,反观她这兰姨,惯来畏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真身都不曾变过一回,也不知是不是原形太过儿戏,羞于见人。
说起来,其实兰蕙还得为苍穹山界的妖主效命。
苍穹山界自掣紫峰而起,横跨千里,以月落丘为止,正中便是凌空山,而秋风岭,也被囊括在山界之内。
只是秋风岭太过荒芜,往常又进贡不了什么值钱宝贝,便也常被忽略。
犯事?兰蕙叹气,你当妖界是人间,还讲律法的么。
濯雪压着声道:如今在妖界称王的是魇族,定是魇族不服气,看不惯她凶神恶煞又得意洋洋的模样,索性篡了她的位,一举夺下无垢川,再将她流放此地。
好在狐狸模样好看,不至于贼眉鼠眼,不过这悄悄摸摸说话的样子,还是有几分像偷鸡。
兰蕙神情莫辨,默了少顷才道:非也,无垢川的旧主,并非凶神恶煞之辈,也不曾听说她暴虐无道,吃人不吐骨头,不过她旧时的确能呼风唤雨。
你连秋风岭都不出,怎会知道这么多?濯雪狐疑,可莫要骗我。
并非骗你。兰蕙道,再说,苍穹山界可是好地方,外面哪一处山界比得过此地,这又如何算得上流放?
这话倒也没错,苍穹山界地广物博,此地凡人还少,别处的妖羡慕还来不及。
难不成,兰姨见过那只虎妖?濯雪来了兴致,双腿盘起,将下巴也搁到兰蕙膝头上。
兰蕙目光放远,远到好似在回溯从前,徐徐道:有幸见过,那是百年前的仙妖大战,两方死伤无数,俱已无心再战,不过位处劣势的,当还是妖族。
此战为妖界之痛,小妖们都有所耳闻,只是都不清楚其中详细。
远处小妖都在偷听,纷纷竖起耳朵。
兰蕙接着道:当时胧明,也就是无垢川的旧主,她遍体鳞伤,在大战中妖力大跌,险些连人形也不能维持。
胧明。
濯雪心中默念,嚼着倒是有几分霁月光风的出尘意味,也不知她如若化作人形,该是何种模样。
后来如何。濯雪急切问,魇族便趁虚而入,篡了她的位?
兰蕙道:她本是要回无垢川养伤的,奈何无垢川有灵识,它只识妖力,不识人,竟将昔时之主挡在门外。
濯雪几乎能猜到后来之事,愤愤不平:所以魇族趁机上位,鸠占鹊巢了?真是狼心狗肺!
兰蕙不言。
濯雪轻嘶一声,那她怎不去夺回王座,百年过去,她也该恢复了。
仅仅百年,哪能将妖丹修补完全。兰蕙沉声,况且,若她要夺回无垢川,定会引发一场恶战。
还怕打不过?濯雪冷嗤。
兰蕙轻拍狐狸发顶,大战刚过百年,此时妖族若是内乱,你说,仙界又当如何?
是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内讧,仙界定要笑得合不拢嘴。
濯雪心觉可惜,轻戳兰蕙膝头,不过我怎么听说,那虎妖冠有凡人姓氏呢,不过是离开了无垢川,她怎就和凡人一家了?
兰蕙沉思了半晌,犹豫着开口:那是她离开之后的事了。众妖皆不知她去了何方,四处皆寻不到她的踪迹,五年后她重返妖界,占下苍穹山界,众妖才知她冠了凡人的姓,还是凡间曙云国的王姓,平白惹了不少谑语。
堂堂大妖,又曾是无垢川的旧主,竟与凡人同姓,当真是自降身份,形同猫犬。
那些欢笑嘲谑,想必就是这么来的。
濯雪捏着袖角揉搓,低垂眉眼道:可我在人间行走时,亦是冠着凡人姓氏的呀,可不能因为一时疏忽就暴露身份,凡人不禁吓,吓坏了我赔不起。
胡闹!兰蕙气坏了,偷鸡你就赔得起了?
这话锋怎又回来了!
濯雪忙不迭抱头蹲下,生怕兰蕙又使出戒尺,匆忙引开话茬:那五年里,众妖就不曾去凡间寻她吗,她都那么惨了,总不能连一个追随者都没有吧?
兰蕙倒也没变出戒尺,只是往狐狸额角上弹了一记,慢声道:只要胧明有心隐藏,根本没人能找得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