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嗯?
  像么。濯雪腹诽,笨嘴,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妖主抬臂,掌心覆上狐狸侧颊,单单这一只手,似就能将狐狸整张脸全部捂起。
  不对劲,若是寻常故人,犯得着这么动手动脚吗,莫非是倾慕之人,心中朱砂痣,迢迢明月光?
  妖主凑得更近了些,眼下那凛冽的黑纹,近乎要摁到狐狸面上。
  亲昵得过了界,就算是兰蕙,也不曾这般看她。
  眉眼远看像,近看不像。胧明垂下手,再无半点眷恋地坐直身。
  濯雪忙道:便也还是有几分像的,是不是?大王思念故人的时候,不妨多看看我。
  胧明轻笑,你倒是会说话,也只能多看你两眼聊以慰藉了。
  濯雪还有所顾虑,生怕那位故人忽然转世归来,令她用处全无。
  大王如此想念故人,怎不去黄泉府一探?小女听说,人有三生三世,死后是能转世投胎的。狐狸道。
  胧明垂眸,我倒是去找过,只是名册无她,那许是她的最后一世了。
  狐狸心花怒放,回不来就好,这替角,她当定了。
  别说保命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多待个几日,喜事可不就近了?
  第10章
  此事还得悄悄的,再乐也不能往外说。
  旁人是朱砂痣、白月光,她如今姑且算得上那烦人的蚊蚋,看到便会忍不住双掌合十。
  当真可惜。濯雪惺惺作态,不过,她在最后一世遇上了大王您,也是好福气。
  奉承的话也是从凡间学来的,在秋风岭时,小妖们可用不着冲着兰蕙谄媚讨好。
  学得不亏,学了这般久,终于让她用上了。
  福气?胧明一双赤瞳蛰居在深邃眼窝下,因大殿无光而更显晦暗。
  她琢磨起狐狸这欲笑又止,好似被人反复夺舍的模样,语气无甚起伏地说:如若遇上我也算有福,那你说,她原先的福运,该有多浅?
  听起来,那位故人过得并不算好。
  狐狸不清楚凡人的喜怒哀乐,凡人委实难懂,在那说书的口中,有时浪迹天涯、四海无家也算好,有时安安稳稳过一生才算圆满,也不知是怎么评判的。
  如何答呢?
  那可是虎妖心系之人,她岂能张口就说人家生来福薄,她一个答应,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如何不算有福?大王如此威风,一见如沐春风,如饮甘露。小女我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凌空山上,得幸一瞻大王圣容。狐狸搜肠刮肚,在平日难以施展的三寸不烂之舌,此刻可真是说尽兴了。
  说完她便口干舌燥,一个劲地打量胧明的神色,生怕自己说得不够动听。
  胧明听过的奉承话,比这狐狸在凡间喝过的茶水,不知要多上多少。
  这三两句恭维还略显蹩脚了,好在胧明无心拆穿,只悠悠道:这般能说会道,教你的秋风岭山主,怕是更胜一筹,你家山主今日怎么不来?
  这一顿拉扯,竟还扯到兰蕙身上了。
  濯雪万不想将兰蕙扯到风波之中,尤其此刻莫说成事了,她能不能成活还是个问题。
  她眼神闪烁半天,支支吾吾道:我生来能说会道,并非山主所教,山主腼腆,不善交际,所以特地派我前来。
  不善交际?胧明淡声,也是,自我来到苍穹山界,秋风岭的山主便只来过一回。秋风岭路遥,且听说那地方荒草丛生,灵气瘠薄,并非好住处,倒也难为她。
  怎听着这般善解人意?
  偏胧明的目光还是那般冷漠锐利,叫人觅不见半分善意。
  濯雪情急智生,挤出生硬的笑:秋风岭穷乡僻壤,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一件宝物,山主难以为情,多年不敢踏足凌空山,大人莫怪!
  那她此番,怎又敢派你踏足了?胧明不疾不徐地问。
  寻到宝了。狐狸一双眼亮晶晶。
  宝何在。胧明好整以暇地端坐,想知道这狐狸能变出个什么花样。
  狐狸两手空空。
  只见狐狸抬手将自己一指,乐呵呵道:宝在这儿。
  一时间,胧明心底五味杂陈,偏这狐狸傻笑着,觍着一张漂亮脸,似乎很好骗,而非在骗人。
  她起先还觉得这狐狸有几分像故人,此时越看越不像,不过就是只傻狐狸罢了。
  这般傻气,倒也不像是猪妖的同谋。
  还请大王笑纳。濯雪拱手伏在地上,乌发从背上滑落,绵软地蜿蜒而下。
  兽形皮毛雪白,化作人身竟顶着满头乌发。
  胧明看了良久,未看出障眼法,便道:行了,宴席还未结束,你去找秋柔领活。
  什么秋老虎,上哪儿找?狐狸腹议,这可没有秋老虎,只有白老虎。
  我让你去找秋柔,领活。胧明确信,这狐狸当真耳背。
  秋柔是哪位?
  狐狸微微抬头,一双眼瞪得浑圆。
  别家狐狸都长了一双狭长的眼,偏她不同,她眼中虽也盛了盈盈秋水,盛秋水的却并非月牙湾,而是桃花潭。
  事前拆穿你的那一位管事。胧明敛了目光,你连这也不知道,也敢假扮山中妖侍。
  濯雪又发起懵,贴身妖侍也需找旁人领活么?
  她在凡间见过的贴身侍女,可都只听命贴身的那一位主子。
  胧明垂眸淡哂,目中威严和锐气少了几分,只余冶丽,似能叫天地都逊色。
  什么人都能当本座的贴身妖侍?也得考验个三五天,才知你担不担得起。胧明道。
  有几分道理。
  濯雪疑虑打消,在步出大殿前,还巴巴地往回望一眼,生怕这虎妖是在戏弄她。
  外面嬉笑连天,众妖见殿中出来个影子,还微微静了一瞬。
  所幸,出来的狐狸手脚齐全,未顶着张哭丧的脸,随之宴上又是杯觥交错,众妖兴致高涨,不再怕无意间触犯霉头。
  那叫秋柔的妖,正在四处走动着,逐一给妖主们添酒,还附耳轻声问候。
  眼看着酒已添齐,濯雪有些忸怩地蹭上前,管事的,妖主叫我来领活。
  秋柔将这狐狸上下打量,眼中未露异色,只是有些稀奇地道:不是近身妖侍么,怎来找我领活,当真是妖主叫你来的?
  狐狸还弯着眼,笑得比花娇。
  秋柔审思少顷,转头望向殿门。
  殿门内,银发妖主目不斜视地踏出,朝迎来的大妖们点头示好。
  秋柔有了主意,冲山下微微抬颌,笑道:宴上的岁奉酒要喝完了,你下山去取,将那两大缸都扛上来,群妖宴需办至七日之后,可别怠慢了客人。
  狐狸笑不出了,她在秋风岭时,哪干过半点重活累活,这两大缸酒,听起来能直接取她狐命。
  这绝对是压榨。
  还不去?秋柔催促。
  濯雪讷讷:缸,缸在哪呢。
  无稽崖下仅那一处山洞,狐狸鼻子应当好使,你嗅着味过去,还怕找不着?秋柔温声。
  偏偏这管事好声好气,面上不露一分讥诮,神态很是认真。
  濯雪命刚保全,哪敢怠惰,转身就下了山。
  也好,扛两缸子酒还能锻炼臂力。
  这近身妖侍,一听就是厉害的,十寸八尺是近,衣裳贴着衣裳也是近。
  届时她定要爬得上妖主的床,将那虎妖牢牢按在床上,叫之动弹不得,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然后生米煮成熟饭。
  不过话说回来,她根本不清楚熟饭要怎么煮,想来摸一把老虎屁股也就差不多了。
  狐狸别的不敢,就是敢想。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绝顶,三蹦两跳地下到半山腰,才想起山底迷阵方毁,遍地的鬼见愁也不知还在不在。
  有鬼见愁,就会有饿鬼,她不怕鬼,但怕丑鬼凶鬼。
  想到那些个鬼魂,狐狸腿脚半软,一时不知自己还搬不搬得动那两缸酒。
  偏偏凌空山高耸入云,上山容易下山难,就算施展妖力穿云破雾,也会累得不成样子。
  山下时不时传出两声号啕,一听就是饿鬼吼出来的。
  鬼气冲天而上,硬生生取替了原先的迷雾,将山脚熏得浓黑胜墨。
  濯雪心道,好,好极,好你个胧明,杀鸡焉用宰牛刀,杀她竟还犯得着如此弯弯绕绕。
  也不知那些巡山妖在作甚,一个个竟在别处潇洒,也不管管山下饿鬼。
  那酒还扛不扛?
  濯雪不想干了,又不想上山领罚,方才还跃跃欲试,戏本都写好了,如今又蔫了吧唧。
  既然已经下山,何不直接逃回秋风岭?她不想结亲了,就这么窝囊地回去也不错,兰蕙爱如何看她,便如何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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