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忠心可鉴。濯雪心虚,再说,我狐命在大王手里,这注下不下得成,不还得看大王您,我寻思大王肯定不同意,便也就有胆胡言乱语了。
  的确有胆,还敢翻箱倒柜。胧明轻飘飘的,便拿开了昆羽那瘦骨嶙峋的手。
  濯雪大气不敢出,眼瞪成铜铃般大。
  昆羽的怒火终归撒不到胧明身上,背过身不置一词。
  濯雪心下咋舌,这虎妖好威风,昆羽在其面前,竟只能背过身生闷气。
  她押错了,大错特错。
  当即,一件器物咚隆落桌,分量十足,惊得诸妖噤声不语。
  就连桌边一众见多识广的大妖,也不禁咋舌攒眉,再三确认眼前法器是真是假。
  胧明平静道:这狐狸错押了自己,我拿香云魂花尊赔你。
  昆羽原还背着身,闻声愕然扭头,再三打量胧明,脸上神色由阴转晴,啧道:好大的手笔,就如此舍不得这只狐狸?
  这身皮毛,属实叫人爱不释手。胧明语气凉薄,听不出几分喜爱。
  这分明是应了狐狸昨夜那一番自吹。
  濯雪从未听说过什么香云魂花尊,看也看不出蹊跷,只觉得不过是只平平无奇的翡翠花瓶罢了。
  只是再一看,花瓶竟透如碧水,似有人面自里拱出,眉目口鼻依稀可见。那人面启唇呵气,香味当即铺天盖地,沁人心脾。
  再细瞧,花尊上湖烟乍起,岚润如滴,人面跟着便消失不见了。
  余香扑鼻,无声无息地融入众妖皮囊,它汇到血脉之中,跟着血涌奔向天灵盖。
  濯雪倏然明白,此香可不寻常,这是至醇灵气!
  你诚心要换,那可不能反悔。昆羽生怕胧明改口,忙不迭甩开衣袂,桌上的香云魂花尊便被她纳入袖中。
  胧明眼波一旋,要同狐狸算账,就算想另谋高就,也不能只字不提吧,濯雪。
  全怪濯雪昨夜透露名字,如今经胧明口中道出,威慑力十足。
  濯雪心道,她哪是要另谋高就,分明是与虎谋皮。
  什么另谋高就,哪的话,是想叫妖主们艳羡,如我这般好的狐狸,可不是轻易就能赢走的。
  那翻箱倒柜是为了找什么?胧明问。
  濯雪两眼一闭,颤巍巍道:是想替大王打扫寝殿。
  当真?胧明露笑。
  濯雪已掰扯不出别的理由了,索性认错:我错了,大王罚我吧。
  狐狸一张脸玉光莹润,眼倏然如洇胭脂,此时眼睫动动,便好像蝶衔红蕊。
  到底是好看的,若非手牌不好,不然别的妖主也想将这狐狸赢回去。
  呵。
  胧明凑到狐狸耳畔,语气平平道:迟些再罚你,怕不怕我罚狠了?
  不怕。濯雪可不敢露怯,生怕再引胧明不悦。
  胧明转身走回殿中,接着玩你们的叶子牌,投注便免了,莫将凌空山搅得乌烟瘴气。
  殿门合上的一刻,濯雪双耳猛竖,似乎听见胧明在和谁说话。
  如何,想好不曾?依我看,你口中没有半句真话,好好想清楚再说,我听不得半句虚言。
  大殿内,竟然还有人?
  濯雪心已不在牌桌之上,听方才胧明的语气,分明不是在同下人交涉。
  半个时辰后,牌桌上的赢家换了旁人。
  没有狐狸暗施手段,昆羽输到面色凝重,幸而此局没有落注,她再输也折损不了什么。
  下一轮,濯雪手中的叶子牌还没发出去,殿门倏忽然打开一道黑魆魆的缝。
  殿中并未点灯,暗比深渊幽潭。
  胧明没有露面,微沉的声音遥遥传出,别的妖浑然不觉,只狐狸听得到。
  狐狸,来。
  濯雪心惊肉跳地起身,搁下叶子牌便赔笑:我家主子喊我了,妖主们且先慢着玩。
  昆羽摆手,坏了我的牌局,待会得让胧明陪我打一圈才成。
  濯雪转过身便不笑了,光走几步便已是冷汗淋漓,她捏着袖角往额上擦,生怕见不着手脚齐全的兰蕙。
  窄窄门缝内幽静冷清,濯雪一时舍不得关门,门微敞着,至少还能见着零星的光。
  可惜由不得她,门轰鸣一声,重比山崩。
  尚来不及心惊,窥不见的气劲将她托至半空,她踩不着实地,惶恐地舞起手脚。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好你个胧明。
  第20章
  濯雪已被吓骨软筋麻,她进殿前出的那身冷汗,转瞬竟已干透,如今汗不敢出。
  好在除了悬空,没再有别的机关算计。
  莫要伤她!
  有人扯嗓大喊。
  如今离得近,濯雪一下就认出,这是兰蕙的声音。
  濯雪顺势抽噎:大王,凡间被砍头的都有断头饭可吃,我这一大早起来,还没吃上一块肉呢。
  话音方落,她好似被困在逼仄罅隙间,无形妖力将她围拥,她手脚受阻,动不能动。
  本以为仅此而已,不料后颈痛若剜肉,万根针扎入其中,似要直穿喉头。
  还是妖力,浩瀚妖力直逼她后颈禁制,偏她挣扎不了。
  大殿转瞬通明,是那禁制陡然发亮,符文轮廓尽显。
  濯雪痛不欲生,脖颈如被扼紧,只能发出微弱的呵气声,像离水许久的鱼,连挣都挣不分明。
  疼。
  由里朝外的疼。
  她孱弱的妖丹急遽震颤,已快要裂出纹路,而她的魂灵,也近乎离体。
  看来此禁制果真与她性命相系,如若强行破除,她性命难保。
  就在此刻,一道与妖力截然不同的法术,以雷霆之势撞上前,硬生生撞散了那悬在濯雪颈后的气刃。
  兰蕙气喘吁吁,分明竭尽了全力。
  胧明一半在意料之中,一半又在意料之外,她笃定兰蕙并非一无所知,但又无法确认兰蕙的真正身份。
  你不是妖。她看向兰蕙。
  四个字是惊雷疾雨,声声动地。
  不是妖,又会是什么?
  自然不能是人,凡人虽也有通术法的,可即便法术傍身,也依旧是凡胎**,需借助法器运转灵力,而万不能单凭一翻掌一起势,就能令风云变幻。
  濯雪看不清兰蕙的神色,她堪堪能借这空隙轻喘一声。
  而此时兰蕙已经收势,她眼眸不抬,亦不应声,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你当真是秋风岭的山主兰蕙?胧明质问。
  怎能不是兰蕙,相处十多载,对方就算化成灰,濯雪也认得。
  濯雪还悬在半空之上,后颈禁制已被唤醒,轻易冷却不下,她如今又烫又痛,只能闷闷挤出一句:兰姨,你走。
  的确是我。兰蕙不走,晏晏和声,一如平常,劳烦妖主撤开妖力,这小狐娇惯坏了,如有冒犯,还请恕罪。
  胧明露笑,道本不同,你却为这狐狸开脱,看来养她十几载的确实是你,你日久生情,见之心软。
  兰蕙不应声。
  胧明遂又出手试探,分明是想借这狐狸,逼得兰蕙袒明全部。
  濯雪后颈又痛如针扎,劲悍妖力分作千丝万缕,细密地落在她皮肉上,似要将这禁制纤悉无遗地破除。
  濯雪的思绪变得蹇钝,一时想求饶,一时又忍不住思索兰蕙的身份。
  既然兰蕙不是妖,又不是人,那还能是什么。
  痛到最后,她无暇思考,只能急急吸气,泪花自眼角绽开,满脸皆湿。
  还请妖主宽恕!兰蕙扬声。
  方才我与黄粱梦市主人的谈话,你也都听到了。胧明不咸不淡地出声,昆仑瑶京不会无缘无故在这狐狸身上留下禁制,而你,也绝不会无缘无故捡到这只狐狸。
  兰蕙不答,垂在身侧的手震颤分明,抬目道:小狐自幼疏于修炼,妖丹不过指头大小,再这么下去,她必死无疑。
  濯雪亦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她已是力竭,眼珠子转都不想转了。
  你不会杀她。兰蕙笃定。
  胧明轻呵,不再用妖力强行侵入禁制。
  妖力一褪,禁制上那因受击而漾开的光,也跟着缓慢黯淡,大殿中幽影四垂。
  濯雪愣住,察觉到身边的无形囚笼正在消散,只身上那一缕还在,令她沾不着地。
  只是下一瞬,胧明身侧妖力偾张,那驰荡开来的朦朦白雾,近要填满整座大殿。
  白雾倏忽间凝成凛冽骇人的虎掌,惊天的威压排江倒海而来,它如斯冰冷,似要将掌下之人拍成飞灰。
  濯雪还噙着泪,眼前迷蒙不清,看不清便越是害怕,心高悬不下。
  她被威压逼得气息骤急,惶惶瞪眼,捂头喊道:别伤兰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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