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胧明企图将手抽离冷泉,拥着她的狐狸随之从水中探出头,双臂缠得比藤蔓还要紧实。
月色晦暗,好在莹草未熄,将濯雪拧起的眉头和缩紧的肩角照得很是分明。
胧明微愣,低头看了半晌,一时能看到珏光的影子,一时又不能。
醒了?
狐狸那紧闭的眼皮时不时颤上两下,双臂力度不减,就是不应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魇着了。胧明淡声,好在,魇族如今可不会一声不响地闯进凌空山。
濯雪睡熟了,梦中怕得出奇,恨不得将胧明的手勒到自己骨子里。
她半个身还泡在泉中,湿淋淋的衣裳挂在身上,每一处布料俱贴得紧,连她急促呼吸时起伏的胸腰,都勾勒得清晰。
泡过冷水,她手脚更是白得出奇,好像那串铃兰白玉。
胧明敛了目光,忽将掌心贴上濯雪的肚腹。
掌心温热,睡熟的狐狸觅着热源便往前迎,令那纤长五指更是贴得严丝合缝。
肚腹之下便是灵台,妖丹在灵台之中。
胧明暗施灵力,再窥濯雪灵台,此次看得更清楚了些,她一眼就看出,这还不是狐狸妖丹的真容,禁制必破不可。
只是时机未到,狐狸刚突破境界,尚还虚弱,她万不可强硬试探,至多只能替狐狸将体内凌乱妖气一一抚顺。
一番梳理,混乱妖气归回正轨,狐狸微微松开拧紧的眉头。
舒服了?胧明眉梢微抬。
也不知狐狸嘟囔了什么,想来应当是舒服的。
已算是帮到了底,其实胧明大可施展妖力将狐狸推开,只是她鬼使神差的,竟将这狐狸拥到怀中,湿了满怀。
狐狸看起来太可怜了,突破了境界还是睡不安稳,也不知在怕些什么,身颤巍巍的。
胧明心道罢了,朝着泉边莹草吹出一口妖气,吹熄了光亮。
沿路回到殿中,濯雪时不时嘟哝几句,依旧听不清是什么。
没想到这狐狸不单耳朵不灵光,嘴也笨拙,这么几句话都说不清楚。
胧明俯身听了两回,皆没听明白,索性当作耳旁风。
接着她手腕一旋,勾来一缕风,将她与狐狸身上的水汽全数带离。
如若是兽形,此时怀里狐狸一定比棉团蓬松,只可惜狐狸长手长腿俱垂挂着,不蓬松,倒是和棉团一般软。
屋中地褥未铺,胧明环顾四周,干脆将狐狸搁到了床榻上,还随手在那银铃上小施了噤声咒,省得它叮铃不停。
于是银铃不会响,夜也静了。
濯雪睡舒坦了,终于放松警惕,悄然无声地变作兽形。
胧明睨去一眼,回头吹灭灯台,朱红的眼在昏暗中静静睁着。
良久,她勾动食指,远处木柜陡然打开。
妖力拂上前,将丝绢和裹在其中的铃兰白玉,一并送到她的手上。
翌日清早,天蒙蒙亮。
濯雪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只觉得灵台温暖,随后才记起,她昨夜一鸣惊人,竟突破了十数年不曾突破的境界。
被喜意冲昏了头,她一时也没怀疑,自己是如何回到这处寝殿,忍不住便就地乱刨。
岂料,才刨下去,她尾巴就被捋了一下,从尾根到尾尖,捋了个严严实实,一寸不落。
有风长啸着进窗,扬起一片白毛,恰似飘摇的蒲公英。
恰逢季春,狐狸换毛的时节,她没摸老虎屁股,老虎却把她薅了。
忽然有小妖叩门,小心翼翼道:妖主,无垢川的妖使来了。
第25章
25
无垢川的妖使来得还挺早,怕是一夜未眠,戴月披星。
只是昨儿听春溪的意思,那魇王似乎要亲自前来,此番竟只是派出个传讯的,也不知是不是怯场了。
濯雪宛若惊弓之鸟,周身陡然紧绷,就连尾巴骨也变得跟笋一般直。
她猛地扭头,瞳仁带颤地瞄向胧明,实在怕胧明一个不经意,就将她说了出去。
应当不会吧,胧明和魇族不合已久,又岂会在这种事上粗心大意。
胧明未应声,只是松开了狐狸的尾巴,若有所思地倚上华纱倾垂的床头。
濯雪亦是一声不吭,唯恐那魇族来客就在门外。
银发红眸的虎妖静静凝视狐狸少顷,不紧不慢地将食指抵到唇前,示意狐狸屏息不言。
于是濯雪牙关紧咬,气力大到似要把这一口皓齿都嚼碎。
如此还不够,她还要慢吞吞伏低身,佯装成床褥一角。
谁也别想看到她,她今日不当狐狸了,当床褥也好,做狐裘也罢,哪能藏身她就往哪挂。
狐狸盘成一团,过会儿又想,她就算想藏身,也未必藏得住。
有后颈禁制在,这禁制只稍一松动,阗极必会有所感应,而魇族,自然也能知晓她之所在。
此物不松动时,能瞒天过海,连下此禁制的阗极都被瞒着。松动之时,它哪还是什么禁制,分明是凡间的信号弹。
罢了,胧明叫她噤声她便噤声,天塌了有高个的老虎顶着,反正她只是一只法力尚不如顽童的狐狸。
大王?门外小妖未听到应声,又叩了两下门。
胧明平静道:请妖使到主殿一坐。
门外小妖应声:遵命。
等屋外妖气渐远,胧明才不急不忙起身,手腕一旋,水墨法袍凭空而现,一瞬便穿戴整齐。
就连混淆了青丝的银发也在霎时间挽好,柔顺得不同于她微凉的目光。
濯雪还咬着牙槽,琥珀色的眼一个转溜,话全写在了脸上
我呢?
胧明将那盘了整夜的铃兰白玉收到袖中,压着声道:你留在屋内,切莫随意走动。
濯雪点头不言。
听清不曾,记住不曾?胧明知道这狐狸耳背,还俯身靠近,食指往狐狸脑瓜上轻戳,复述给我听听。
濯雪当即挺直腰背,倒吸一口气才说:留在屋中,切莫什么送?
她一顿,十里相送。
念起来还有几分道理,应当没有出错。
狐狸眨巴眼,小声又道:我不同你客气的,有魇妖在,我才不会奔赴十里送你,你要走便走。
胧明默了片刻。
狐狸困惑地接了一句:早去早回?
胧明索性不解释了,抬手在狐狸眉心前画了一道符。
符光刺眼,一笔一划复杂到看不清头尾。
濯雪被光晃得难受,不得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讷讷道:作甚,莫非我又听错了,要给我洗洗耳朵?
收尾一刻,符文飞快旋动。
濯雪来不及避开,只觉得额前滚烫,光亮随即消失不见。
耳朵无甚变化,却是数不清的法术技艺将她头脑填了个满满当当。
她头脑发胀,昏昏沉沉,眼前天旋地转,连南北都分不清了。
这么多术法一股脑涌过来,她成了海上一叶弱不禁风的小舟,一下便被淹没。
隐隐约约,胧明低声道:留在此地,将我教你的术法都学明白了,还望我回来后,能看到你学成的模样。
濯雪平日只爱听听说书,字都不愿多看几个,如今满脑都是字,差些昏厥过去。
太难了?胧明捻指审思,觉得应当不算难。
濯雪头晕目眩,在床褥上伏了良久,才回神道:一时学这般多,神童转世也做不到,要不打个商量,减去一半?
空有境界,连术法也不识,日后如何自保。胧明轻哧。
狐狸嘟囔,不是要我寸步不离么,在你身边何须自保。
胧明又一哧,救不救你,全凭我一念。
兹事体大,你多寻思寻思。狐狸劝说。
说完,濯雪变作人形,有气无力地伏在床边,姿态还像狐形时一般,纤长十指在床褥上轻飘飘抓挠着。
乌发铺满整个背,其中露出几根不易发现的银丝。
胧明看见了,拨开濯雪背上发丝,拈起一根银发道:何况,你不想看到自己真正的模样么,你受禁制约束,如今的真身并非你的真身,此禁制由外难攻,却能由内突破。
濯雪亦非不想,可她的真身又能奇特到哪去,还能是三头六臂不成?
待禁制解除,你的妖丹不再蒙尘,你便也能见到自己真正的样子了。胧明收回手,转而在门上施下咒术。
符咒已成,胧明推门道:门上有咒,非我不能开,如此也不怕有外人闯入。
濯雪懵懵地想,这么一来,她不也出不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眼前旋动的天地终于重归寂定,不像方才。
灌进濯雪思绪的,得有上百道咒法,有简单到一目了然的,亦有难到令她抓耳挠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