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赶紧松嘴,平日是馋了些,却也没馋到要吃自己,可别叫胧明误会了,真将她当成猪妖。
  胧明并未留意,甚至还摸至发根细细端详,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狐狸身都软了半截,就差没在褥子上蛄蛹,过会儿,她实在闷不住气了,露出半张脸问:有这么多吗,数到哪了?
  不多。胧明生硬地揪下一根。
  啊!濯雪吃痛,忙不迭捂住后脑勺。
  这一痛,倒是把方才古怪的痒意都盖过去了。
  你看,发上光泽不减,却是半黑半白。胧明两指并紧,那断发自她指间垂落。
  濯雪双眸洇红泛泪,好一会才看清那细细一根发丝。
  似还真是半黑半白,可这有何古怪,若当真是一夜染白的,那她定已病入膏肓。
  胧明松手,那根发状似飞絮,轻盈盈地落在榻上。
  她接着又翻看了良久,掌上掬着的发丝像潺流般泻下,淡声:我此前便奇怪,你兽形是白狐,变作人身时,怎会顶着一头乌发。
  濯雪讪讪道:我以为我生来卓尔不群,别具一格。
  她幼时还问过兰蕙,她是不是那天选之狐,兰蕙可没否认。
  非也。胧明摇头,是禁制约束了你,所以我此前便说,你如今的真身并非你的真身,而妖丹亦然,不知你可有察觉?
  濯雪努嘴,她也不曾见过旁人的妖丹,哪分辨得出,何为寻常,何又为不同寻常。
  她当即环紧腰腹,支支吾吾:我以为,是因我并未突破境界,它才像蒙了灰那样。
  兰香圣仙养了你十数年,竟也不帮你探看。胧明心觉好笑,又很是诧异。
  谁没事会窥探旁人妖丹呀,又不是凡间赌石,将妖丹当成璞玉来赌。濯雪灵光乍现,吃惊道:你动用妖力在凡间赌玉了么,所以染上了这犯规的坏毛病。
  你怎么不问,我是何时窥探你灵台妖丹的?胧明由着她错。
  濯雪绷起肩颈,警惕问:莫非是昨夜?
  胧明颔首,你在泉中,差些突破不了境界,我替你拂去了少许痛痒。
  濯雪原已不记清昨夜详尽了,经胧明一提,那一幕幕簇拥进脑,将她的思绪填得水泄不通。
  她作甚要揽着胧明的手,她嘟囔个什么劲呢,而且胧明又为何要纵容她。
  荒谬,太荒谬了。
  濯雪忍不住在被褥上抓抓挠挠,双耳唰一下冒红,嗫嚅:下回让我淹死在泉里算了。
  那口泉,我偶尔也会用。胧明淡声。
  濯雪默了片刻,小声问:我昨夜在水中涕泗滂沱,你还用不用?
  胧明也默了少顷,委实不想同狐狸谈这个,拾起那根被她揪断的银发,哂道:命不久矣?也不见得有多怕,我看你精气神挺足,还能谈天说地。
  濯雪瞄见那银发被捻成卷儿,讷讷:这么说,我的发色原该和兽形一般,都是银白的?
  待禁制完全解除,你就能知晓。胧明并未明说。
  濯雪也不担心,自己的真身会不会是那三头六臂的,如若真有三个头,那应当也有三条尾巴,那可太漂亮了。
  她松下一口气,喃喃自语:原来不是油尽灯枯,可把我吓坏了。
  禁制左右不了你的寿数。胧明从袖中取出一方木匣。
  看胧明目色沉沉,濯雪松下的那口气又哽上喉头,颤巍巍地问:魇族妖使走远了吗?
  走远了。胧明将木匣放至床沿,只一挥腕,垂落的纱障便被妖力挽起,又道:这是魇族给你的。
  纱障腾高,就连裹在狐狸身上的,也好似有了灵识,一个劲往她身外抽。
  濯雪被迫滚了一圈,为稳住身,将床尾的锦衾踢得更乱了。
  她半点不信,怵怵仰头:魇族指名道姓了?我能不收么。
  指名倒是不曾。胧明冷冷一呵,不过魇王打的是什么算盘,我一问便知。
  濯雪环顾四周,生怕隔墙有耳,压着声:问出什么了,也给我听听?
  你将木匣打开。胧明神色从容。
  濯雪却是寒毛直竖,先是端起木匣胡乱摇晃,又将耳朵贴近,屈着手指轻叩几下,听里边的声响。
  里面是有东西,但她听不出是什么。
  不会我一打开,就弹出那涂毒的飞镖吧。濯雪将所有可能都想了个遍。
  是秋柔收入匣中的。胧明索性道。
  濯雪屏息仰身,头颈越仰越靠后,一双手直直伸上前。
  但见胧明一勾手指,木匣上的锁扣便咔哒一声自行打开。
  濯雪忙不迭扭头避开,生怕遭到暗算。
  匣中静悄悄的,未见异物袭出。
  良久,濯雪转起眸子,悄悄睨过去,本以为匣中会是什么断肢残臂,不料竟是
  一卷素雅至极的画卷?
  她错愕道:这是什么?
  月溶录。胧明施术将卷轴托至半空。
  卷拢的画卷倏然展开,卷上纤尘不染,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轮月盘。
  不见星云,独独月盘。
  有流光在月上一晃而过,恰似夜里月华倾泻,洒下潋滟海光。
  濯雪从未听说过月溶录,此时得幸一见,惟觉得此物只应天上有。
  魇王特遣妖使送来此物。胧明微微仰头,神色平静地观赏着,枕此卷入睡,可观九天奇景,沉睡者以为是梦,其实是神魂出窍,直上云霄。
  听着这话,濯雪似还真能隔着那一轮月,看到天上琼枝玉树交倚,云霞烨煜织瑞光。
  这么说,这还是好东西?濯雪看得出了神,那你又是如何断定,此物就是给我的?
  胧明笑得很是薄情寡义,眼底寒意惊人,又成了那潜伏在暗处,居心叵测的狩猎者。
  此卷在妖界中流传,妖们魂魄出窍,冒着神光擅闯九天,若是被抓着了,那留在下界的躯壳,便只能成死躯一具。胧明幽幽出声。
  濯雪慌忙敛起目光,不再盯那月溶录。
  此物常被用来修炼,若能汲得九天上的灵力,境界一夜间便可突飞猛进。胧明慢条斯理,只是大多数妖,都没有这个命。
  魇王何其阴险,竟想叫你自投罗网!濯雪瞳仁微颤。
  非我,我自然用不到此物。胧明嗤笑,你说,我这凌空山上,谁最用得着?
  濯雪神色恍惚,莫非是我?
  你昨夜刚突破境界,今日魇族便送来此物,这可并非天降鸿运,分明是想引你奔赴樊笼。胧明翻掌一勾,月溶录便自行卷起,落到她手中。
  好在大王一眼就看穿了魇族的诡计!濯雪心有余悸,先前看那月溶录,还像在看惊世珍宝,此时珍宝变作喋血蛇牙,她多瞄一眼都觉得可怖。
  胧明坐到书案前,托腮道:魇族猜准了,如今是我在护着你,只是他们未能亲眼见到,所以轻易不会向我施威。
  这该如何是好?濯雪无甚头绪,毕竟那一头不光是万妖王,还有那天界仙首。
  除非如胧明先前所言,先将阗极送上风口浪尖,挫一挫他的锐气。
  看来,去黄泉府一事,是该提上日程了。胧明移开桌上镇尺,从笔架上取下一杆长笔。
  濯雪爬起身,顶着乱发赤足上前,想看看胧明要写些什么。
  能看她就明着看,不能看,她就悄悄看。
  好在胧明并未出言阻止,她一踮脚,大大方方地望过去。
  胧明轻甩笔杆,雪白的兔毫登时浸成墨色。
  笔尖落下,每一个字俱是力透纸背,锋芒毕露,比濯雪见过的所有字都要好看。
  凡间说字如其人,似乎有几分道理。
  只是胧明下一个字刚收笔,上一个字便逐笔消失,那墨迹好像渗到了纸张里,渗得彻彻底底。
  此信是写给绝冥岭妖主昆羽的,以询问黄泉府近况,好伺机潜入。
  胧明最后一笔落下,轻甩笔杆,兔毫上的墨色当即消失不见。
  这就成了?濯雪哪见识过这样的法器,还当这虎妖是沾染了凡间的书香气,才在寝殿里摆上这么一张书案,闲来无事信笔涂鸦。
  成了。胧明将镇尺拖来,重新压在纸张上。
  濯雪有些怯阵了,在胧明耳边道:夜潜黄泉府的时候,我能告假吗?
  自然不能。胧明回头看她。
  上回黄泉府的门还没进着,濯雪便已被阎王的威压吓得够呛,她打起商量道:那地方寒意透骨,阎王气势又冷厉逼人,我一到那便束手束脚,局促不安,肯定会碍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