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除非是绕过了阎王司,直奔轮回。胧明幽声慢调,但未经阎王司,拿不到文牒,便也不知道自己需走哪一条道,走错道便往生不得。
也有特例是不是?狐狸眸色精亮,比如我。
不错。胧明道。
濯雪捋清楚了,她前世根本就没进阎王司,故而也没喝忘醧,而因身上带着禁制,走岔路也未受阻拦。
那梦里的凤城龙楼,或是遍地饿殍,全是她前世所见。
濯雪啃了良久的狐爪,终于想起,此刻她是在水下,身上泥污早就被忘川洗净了。
那我们如何取命簿?她一顿,莫非要硬闯阎王司?
硬闯自然不行。胧明虚眯起眼,我会叫阎王开门相迎。
濯雪压着声:莫非你与阎王还是故交?
狐狸她也算是沾上光了,不过这一妖一鬼如果认识,她们何必还要像乌龟般姗姗而行?
故交?胧明笑了,换成变故的故,还有几分可能。
濯雪心想也是。
胧明道:阎王司中有三界命簿,进去后,命簿与魂灵或有感应。万一没有,便只能先从命簿中逐年逐地地找到此生。
然后呢?
此生的生平记载上有一序,序中有前世生辰,及诞生地。
濯雪不甚乐观,据兰姨所言,有一年的命簿已被焚毁,重新撰写而来的,怕是难与昔时完全相同。
她的前世肯定就在焚毁的那册当中。
猫儿出汗湿脚丫,狗儿出汗得哈气,狐狸不同,狐狸是耳根冒汗。
濯雪有少许紧张,连狐毛都被打湿,前世被改写,而今又是承着禁制转世的,命簿上有没有那个序还不一定。
胧明面色沉沉。
还能怎么找?濯雪汗涔涔地问。
有一样东西,阗极等人竭尽全力,也只能遮掩,不可更易抹灭。胧明的话音不急不躁,此物遮掩得了一处,难遮第二处。
是什么?濯雪不解。
功德福报。胧明道,天道以此作为万物转生的依据,若你此生本该是在昆仑瑶京,那前世必只修天道认可的善果。
那岂不是,找到百年里行善最多的那一位就行了?濯雪双眸精亮,大可纵览旁人生平,看看百姓们大多承的是谁的恩。
不错,三界万物的因果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胧明从容不迫,尤其是福德深厚之人,与之相系者只多不少,要想将细枝末节全部掩藏,恐怕得将阎王司里堆积如山的命簿,全都重抄一遍。
牛马都不肯干这活。濯雪听呆了,那么多的命簿,抄上一万年也未必抄得完。
胧明冷笑,阗极心知做不到,所以他只焚毁了一册。命簿浩如烟海,若无人起疑追究,此事便是沉海的泥沙,再也见不到天光。
濯雪想到命簿上会有密密麻麻的字,就有些头皮发麻,叹气道:那不是得翻看很久?一个地方得有成千上万的人,一个人穷其一生,得历经成千上万件小事,这要如何一一对照?
她一顿,狐尾冷不丁僵得笔直,我们要想翻阅命簿,是不是还得问过阎王的意思?
胧明哂笑:你贸然闯入旁人府邸,要取旁人家中贵重器物,你说主人答应还是不答应?
濯雪心道,必不会答应,所以她偷鸡就是偷鸡,不声不响地偷鸡,顶多赔点凡间的铜钱。
只是偷鸡一事,在凡间实属恶劣,换作在妖界,也着实算不上体面。
狐狸挺直腰杆道:可是那样不好吧,要是被逮着,那得多丢脸面。
不让阎王知道,便丢不了脸面。胧明神态自若,好像此地由她做主,她一来,这地方就成了凌空山。
狐狸何其认可,但这一席话要是落到兰蕙耳中,定会被斥为妖风不正。
这不正吗?
这可太正了!
笑甚?胧明问。
濯雪轻咳一声,压着嗓道:照兰姨所说,我是仙魂妖骨,妖力想来低不到哪去,若是能顺势解开禁制,我是不是就能在两界横着走了?
哪种横。胧明打趣:直着来,横着去?
濯雪浑圆的眸子微微一瞪,呸呸呸,这话可不吉利。
如今你我身在黄泉,是挺不吉利的。胧明语气平淡,毫无顾忌。
会不会有去无回?濯雪年纪轻轻,实在不想将大好年华葬送在此。
不会。胧明倒是笃定。
刚入忘川时,身上好似压了千斤石,如今越走越轻,似还能顺着水波逐流而去。
这一轻飘起来,十里也不过眨眼之间,转瞬便能望见那鳞次栉比的鬼城楼阁。
鬼城前有一座黑魆魆的高塔,高塔拔地参天,可惜这是地底深处,任其如何高耸,也撞不到云霄。
那绘满鬼首的城墙,自高塔两侧延伸而出,将整座城池,及那七道轮回囊括在内。
濯雪微微眯眼,看清了高塔牌匾上的字
阎王司。
通天高塔嵬巍不动,比凌空山的殿门还要骇人,它尤像纤颀的鬼魂,无声无息地俯瞰整座黄泉府。
人在其下,不过是小小蝼蛄,一捻辄灭。
整座城寂若死灰,走在此间连风吟都听不到,冷冷清清,好似尘封许久的荒墟。
这和濯雪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本以为,鬼城会热闹得如同人间集市,不曾想,放眼望去,连阴兵都见不着。
不过,濯雪倒是看到了花,花一簇簇地开在忘川边上,也难怪仙神作客时,需乘船观赏。
此时花已是将谢未谢,花心处犹有一簇将熄的火,而花瓣微微内卷,将火苗拥在其中。
状似魂火,所以被称作魂花。
阎王司,灵踪城。胧明道。
濯雪不看花了,只看阎王司。
阎王司门前空落落一片,门上同样绘着和城墙上一样的鬼首,铜门紧闭,不知内里是何景色。
濯雪心跳如雷,尾巴架在胧明另一侧的肩上,将自己当作围颈。
乍一看是守护者的姿态,其实还需胧明照拂。
她轻声:我们要如何进去,前面可就没有水了,不能再沿着水流淌进门。
胧明徐徐从水中踏出,腹中水灵未泯,她周身仍是鬼气沉沉,却又不像来投生的鬼,反倒像是来踢馆的。
狐狸跟着出了水,刚想甩两下皮毛,便察觉身上水珠又在颗颗分明地往下滚,当即周身干透,皮毛清爽。
胧明轻甩衣袂,将那未来得及坠入忘川的水珠抖出。
她望向远处高塔,冷冷道:我会假借天宫传讯,将阎王引出阎王司,届时你穿门进入。
原来不是要找个缝暗暗潜行,是要大摇大摆进去。
给濯雪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独自穿门,她双耳抖动,唯恐是自己听错了。
换作在凡间,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那你呢?濯雪抓牢胧明的法袍,你我是一起来的,何不一起进去。
不过这样也不好,里边一旦有什么机关暗器,胧明能逃,她可未必能逃。
濯雪灵光一闪,改口道:不如这样,我替你在门外望风,若我大喊风紧扯呼,你便赶紧从里边出来。
胧明沉默了一阵,摇头:倒也不必望风,从此处到昆仑瑶京,可不止十万八千里,阎王若非中途起疑,一时半刻必回不来。
濯雪汗流浃背,那如何骗得了阎王上天?昆仑瑶京的的诏令,是那么好伪造的么。
她没见过,却也知道,瑶京密诏可不能是凡间随随便便的一张薄纸。
想知道?胧明轻拍狐狸尾巴,那先从我肩上下来。
濯雪落地的一瞬,摇身化作人形,还顺势抬臂,攥住了半空中飘摇的狐毛。
余光处金光乍现。
胧明的身形与装束大变,从水墨绸裙化作规规矩矩的瑶京官服,她的相貌跟着变得平平无奇,长发染作墨色,整齐束起。
这易形术足够以假乱真,濯雪险些撤开一步。
胧明翻掌,掌心上凭空出现一卷金辉灿灿的卷轴,似是沾了天上瑞光才如此明亮。
这般熟门熟路,仿佛这才是她的真身。
良久,狐狸跃跃欲试,也想变成神仙玩玩,那我呢?
我将阎王引出,你立刻潜进阎王司,左转取判官令,右转见一神龛,龛前有一盏长明灯,你执长明灯登楼。胧明语焉既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