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濯雪跟着紧闭双目,却难以定神,也不知怎的,她身上烧得慌,而并不单单是后颈那一处。
  她去将窗扇都支了起来,可惜吹风也无用,她一颗心烦躁异常,坐立不安。
  不会是整日游玩,将心也玩野了?
  濯雪不信,又阖紧眼眸再试一次,这次不将神思定住,势必不睁眼。
  过了许久,她隐约闻到一股奇香,就好似过季的果子倏然在雨天炸开,那苦中挟酸的气味混淆在泥腥中,遂又被大雨冲散。
  好难闻,那气味一入鼻,就好像她吃了一箩筐的坏果子,要坏肚子。
  难怪胧明不直说,偏要她亲身感受,这三言两语当真难以说清。
  濯雪睁眼,连连喝了好几杯茶水,才终于将那停留在记忆中的异味按捺下去。
  再睁眼时,竟已是天黑,窗外月上枝头,楼下空无一人。
  喧闹散去,只传来一两声旷远的梆声。
  濯雪又觉得周身燥得难受,口舌还比平日更易干渴,她忙不迭又喝上两盏茶。
  坏事了,不会又到那情动之期了吧。
  明明她也突破了境界,怎就压制不下去?
  濯雪又提起茶壶,这回已连半滴茶水都倾不出来,只能瞪着一双眼看月亮,过会又窸窸窣窣地在屋中乱翻。
  生怕泄露妖气,她也不敢随意化作兽形,只得压抑住刨地的冲动,将白日里买的皮影人拿出来比划。
  可惜买的东西不够齐全,她只能点灯,将影人映到墙面。
  匣中那裹在细绢里的大老虎好生威风,脑袋和四肢俱能旋动,映上墙的影子生动得好似活物。
  她曾见过猫扑蝴蝶,老虎亦是猫,不过是大猫罢了,便从匣中翻出一只蝴蝶,令老虎扑蝶玩儿。
  可惜如今胧明还在定神,她只能比划给自己看。
  正比划着,耳畔冷不丁响起一声:你在做什么?
  濯雪顿住,不慌不忙地将老虎换作女子,清了一下嗓道:追蝴蝶呢,欸,怎么追不上。
  她左手捏着小人,右手捏蝴蝶,两个影子一前一后映上墙。
  胧明看了一阵,平静道:黄粱梦市只在夜半开门迎客,还能再歇上一歇。
  你歇,我不歇。濯雪正燥着,墙上的两个影子到处乱飞。
  也不知怎的,墙上光影倏然搅作一团,看得人眼花缭乱。
  濯雪发懵地盯着,已分不清蝴蝶在哪,人又在哪。
  偏她又燥得周身不适,看久了墙上光影,不免有些晕厥,忍不住垂头轻哕了一声,随之往地上一栽,便昏了神。
  怎么看不清呢,狐狸昏神前,还在迷瞪瞪地苦想。
  胧明却在一瞬冷下面色,抬掌拍出冽风,震得窗扇合拢。
  只是她慢了半拍,耳边似有千百个声音在嬉笑,劝她动用妖力。
  云京城内,万万不可。
  她倏然擒向耳边,唇齿如嚼冰雪,话音寒凉瘆人,魇王,别来无恙。
  我无恙,你有恙。千百道声音不约而同,或是稚嫩孩童,或是垂暮老叟,或女或男。
  不可能!
  胧明墨瞳骤黯,本想破罐子破摔运转妖力,不料,妖力滞在灵台,竟不由她支使。
  她竟已在魇梦之中!
  梆声又鸣,这回却是密集无章。
  梆,梆梆,梆梆,梆梆梆
  濯雪醒来时头痛欲裂,干渴到嗓子眼好似冒火,忙不迭四处摸索,想找水喝。
  一阵梆声近在耳畔,她猛一扭头,循声望去,只见一双腿悬在半空,正随挣扎而不停地踢向桌柜。
  她仓皇起身,拾起一把剪子,搬来鼓凳踩高,将那人悬梁扼颈的麻绳剪了。
  女子跌在地上,干哑地叱骂:慢手慢脚,我差些就要被勒死了,你想我死是不是?
  濯雪汗流浃背,只见此处何其陌生,竟是一处陋室,看起来家徒四壁。
  她到哪了,她是谁,这人又是谁啊?
  女子喘着气躺了良久,无力朝上一指,道:该你了。
  啊?濯雪不解,仰头看向横梁上那曳动的麻绳。
  到你上吊了,我们假扮鬼魂已有半月,莫要半途而废。女子坐起身,脖颈上有一圈赤红的勒痕。
  濯雪茫然费解,这女子怎一副与她分外熟稔的模样,而且她为何要扮作鬼魂?
  扮鬼魂要上什么吊,不是飘起来就成了么。
  她当即想腾身上飘,让这女子看看鬼魂该是什么样,哪料灵台寂寂,她运转不了半缕灵力。
  濯雪惶惶低头,为自己把脉,脉象何其平稳寻常,寻常得
  像是一个凡人。
  濯雪看向女子,错愕问:这是哪?
  女子一副见鬼的模样,又破口大骂:你个傻子,还想假借失忆与我割席?
  你是谁?濯雪又问。
  女子凑近打量,一双眼瞪得好像死不瞑目,错愕道:这是秋丰村,我是你的姐姐,酥梨。
  濯雪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剜了脑仁,如今思绪空空,竟忍不住相信。
  她暗暗琢磨这秋丰村的名,又琢磨酥梨二字,越想越觉得熟悉。
  你失忆了?酥梨惊叫。
  濯雪愣愣地颔首:我好像真的失忆了。
  她接着又摸起自己额头,似乎还病了,好烫,我浑身发烫。
  酥梨伸手试探她的额温,当即从床帘上撕下来一角,浸入缸中拧干,愤愤道:造孽,这几日东躲西藏,你被吓出病了。
  濯雪半信半疑,追问:我们作甚东躲西藏?
  酥梨将拧干的裂帛敷到濯雪的额头上,轻叹一声,山中狐仙又醒了,这回她要村子进贡十四人,要少女少男各六人,婴孩两名,你我在村长的名簿上。
  进贡作甚,莫非她要吃人?濯雪心觉不可能,狐狸怎么会吃人。
  酥梨颔首:你我不想去山中送命,借假死藏身,不过村民不信,这几日频频有人过来找我们的尸,我不得已出此下策,装神弄鬼,将他们吓跑。
  濯雪嘟囔:就不能不进贡么。
  酥梨摇头叹息,秋丰村每年都向狐仙祈祷丰收和平安,今年祈雨又祈成了,若交不出贡品,怕是又要大旱。
  濯雪还真听到了雨声,屋外淅淅沥沥,听似一时半会下不停。
  她困惑道:那我们为何不连夜逃走,留在这装神弄鬼有什么用。
  有人看守,不准村民离开。酥梨答。
  濯雪越想越觉得奇怪,雨声也没能冲去她心头的燥热,她将额上裂帛拿开,暗暗抬起窗往外打量。
  外边坑洼处雨水及踝,黄泥溅得到处都是,依稀还能瞧见几个足印。
  当真有人来过。
  她赶紧关拢窗,回头时心里咯噔一下,神思瞬息就清明了。
  她想起来了,她方才明明还在云京的客栈当中,正玩着皮影人呢,不知怎的就被迷倒了。
  随之秋风岭变成了秋丰村,梨疏成了酥梨。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是在梦中?
  濯雪冷不丁往自己脸上扇了一下,痛得眼泪直流,也未见梦醒。
  酥梨握住她的手腕子,骂道:你个脑子被驴踢的,病都病了,作甚扇自己耳光?
  濯雪压着声问:村里有没有一个叫胧明的,也可能不叫胧明。
  倒是有个叫珥鸣的。酥梨瞪直眼,你不是失忆了,怎偏偏想起了她?她虽是寡妇,却是村长女儿,可别惦记她了。
  濯雪大吃一惊,她长什么模样?
  成日冷着张脸,很不好相与的模样。
  第40章
  40
  冷脸,且还不好相与,当真不是胧明吗。
  只是这名字听着也太别扭了些,胧明怎就成耳鸣了。
  如今一个耳背,一个耳鸣,两个妖凑不出一只好耳朵。
  濯雪看桌上有茶壶,便想给酥梨盛水润喉,一边道:我想见见她,如何才能见到她?
  想死便去见她!酥梨不同意,她是村长的女儿,你去见她,和见阎王有何不同,她只会亲手将你送进山!
  那肯定还是不同的,濯雪腹诽,阎王她又不是没见过。
  她不依不饶,旁敲侧击问:她平日都去哪儿,做些什么?
  酥梨露出见鬼的神色,又将手心贴到濯雪额头上,急慌慌道:你烫坏脑子了么,怎还真的惦记上那冰碴子做的人了?
  濯雪只是寻思,万一胧明也被困在此地,两妖相遇,说不定还能有个照应。
  好姐姐,你就跟我说说那个珥鸣吧。她盛好水,递到酥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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