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此时的胧明顶着凡人的黑发,脸上亦无锋锐黑纹,没了那凛凛锐意,当真俏丽。
濯雪忽地冒出点别的心思,想将往时在凌空山上做不成的事,一口气全做了。
反正事已至此,胧明必然会气,多添柴火和少添柴火已无甚差别。
濯雪一不做二不休,推着胧明的身令她侧躺,随之深吸一口雨夜里浓浓的土腥味。
过了这村就没有那店了,她微微抬臂,手伸上前,细细五指冷不丁落在胧明的后腰之下。
拍蚊蝇似的,碰一下,匆匆收回。
有志狐,事竟成。
狐狸猝然收手,赶紧又将胧明翻回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濯雪坏事做尽,其实还是盼着胧明能早日恢复神志。
她盯了半晌,不知没了妖力傍身,胧明会不会冷着,叹息一声后,干脆拥上前,将胧明抱得严严实实。
恰好她身上滚烫,天降的大雨都能被她焐成沸水,如此胧明也不会冻着。
两妖紧贴,一个是强买强卖,一个是迫不得已。
要是被酥梨看见,她怕是跳进大江也洗不清了,她将人打晕又拖此至此处紧拥不放,可不就是惦念不忘吗。
此地若有衙门,她便去击鼓自首。
好在没有。
只是半个时辰过去,胧明也未睁眼。
濯雪左思右想,干脆将那裹了锦囊的襁褓绑到自己背上,就跟背着个婴孩一般。
绳带绑了一圈又一圈,她自个都被绕得头晕目眩,旁人若想抢走,一时半会还解不开。
大约又过半个时辰,胧明的手指才抽动两下,似是要醒。
濯雪心急如焚,这样要是还敲不醒胧明,她就真没办法了。
怀里的大妖倏然睁眼,被那离得奇近的一张脸惊得微怔,这等神情,在她脸上何其少见。
不怪她怔,若说俏丽,妖里还属狐狸最俏。
此时经大雨洗涤,狐狸身上如蒙薄纱,似那精怪一般,叫人看不真切。
胧明眉头紧锁,乱绪全锁在脸上。
她一时忘了将人推开,委实想不通,这玉雪装神弄鬼,留下那般令人浮想联翩的书信是作甚,就连不久前的一席话,也叫人想入非非。
濯雪有所察觉,这依旧不是原先的胧明,她低头迎上胧明探究的目光,笑道:你醒了。
胧明回过神,猛地推开身前人,从其怀中滚出,随之一眼就看到那半露在濯雪身后的襁褓,冷声:把孩子还给我!
那云京的钟楼算什么天下奇观,明明如今才是。
濯雪静止了一瞬,偏不给,还扬声说: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了。
胧明目光寒凉:你疯了,这孩子与你何干?
濯雪顺势装疯卖傻,反正胧明此时不清醒,她只需费上个三言两语瞒过魇妖就好了。
她神色疑惑,应声: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怎会与我无干?
那书信写都写了,不如将计就计,彻彻底底扮作那爱而不得的痴狂者。
话本她看得多了,也听得多了,脑海里有百种痴癫者,总有一款能搭得上此时的戏本。
胧明像看疯子一般看她,扑上前就要将襁褓抢回去。
没有术法妖力,亦无威压震慑,当真是手脚并用,近身搏斗。
濯雪自诩清醒,还以为凭那三脚猫的功夫,就能打得过胧明,不料她手脚俱被齐齐压牢,仰躺在玉米地上起不得身。
胧明俯身看她,神色淡漠。
濯雪身上更烫了,眼眸却仍旧亮如星辰,显得狡黠而灵动,哂道:是我的东西,才不许你擅自送进山里。
你也要去山里。胧明面不改色。
濯雪诧异:你就这般厌我,非得让我去送命?
此话一出,胧明倒是愣了片刻,才道:何来的恨,我与你素不相识,只是推演得知,狐仙指名要你。
竟还有推演这一环?
什么狐仙,根本就是魇族想她送命。
濯雪露笑,顺势躺着不动,长发一绺绺地散在身侧,半个身沾满污泥,漂亮得好似那未经打磨的璞玉。
她故作恍然大悟,所以你本心也不想我死,你还是有几分心怜我,是不是?
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胧明一时语塞,又上前抢夺,不料濯雪躺实了,紧紧将襁褓压在身下。
这若是真的婴孩,想必已被她压得气息奄奄。
濯雪累得轻喘,推两下胧明的肩,一番扭打过后,衣襟微敞,身上不知要比污泥白上多少。
胧明微滞。
濯雪虚眯起眼道:你这么舍不得这婴童,连它身患重病都不愿丢弃,如今为何又狠得下心,要将它献给狐仙?
胧明沉默了一阵,才淡淡道:村民要活命,秋丰村若想长乐,便不能惹怒狐仙,所有被狐仙选中之人,都是三生有幸的,他们并非送命,而是要为秋丰村添砖加瓦。
好一个添砖加瓦,濯雪听得目瞪口呆,心道胧明若是清醒,定也想给自己当头一瓢。
濯雪屈膝,膝头抵在胧明身前,不给她靠近,愤愤道:你问问那些被逼送死之人,他们幸不幸运。
胧明垂视她,有些人想不明白,便自寻死路去了,好在狐仙圣明,只要秋丰村能将贡品补齐,便不追究,只是会让秋丰村来年的收成会少上一些。
濯雪要听不下去了,恼道:看来你也不见得有多挂念那位故人,说舍就舍。
我。胧明倏然一顿,几分悲戚浮上眼梢,我也该和过往做个了结了。
什么,胆敢忘记珏光。
濯雪彻底听不下去,暗暗拿起瓜瓢,又往胧明头上猛敲了一记。
好在只是用不了妖力,胧明这修炼了三百年的躯壳,一定仍是坚若顽石,金刚不坏。
随即,胧明又绵绵软软地晕了过去,恰恰倒在濯雪身上,将她压个正着。
濯雪丢开瓜瓢,侧颊被胧明的发丝搔得有些痒,忽地有些茫然。
烫得难受,缓缓的热息落在她耳畔,她似又成了那软春罗,软得一塌糊涂。
过了许久,濯雪缓过劲来,此番已能断定,胧明就是被魇住了。
能将胧明魇成这般,那施了魇术的,莫不是魇王吧?
玉米地里,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往外探头,见周遭无人,赶紧拖起昏倒的女子闯入深林。
只是在找树洞的路上,濯雪赫然发现一道足印,看那脚板长度,分明不是酥梨留下的。
村民跟着胧明出来,久久不见胧明传讯,想来有所觉察,已在四处搜寻。
先前他们漏查了这处深林,此次已不再放过。
只是濯雪已然进林,若走回头路,还不如藏到林中深处。
她吃力地拖着胧明,果不其然,远远传来叫喊,分明是村民在互相应话。
不在这里,不知那俩丫头躲哪去了!
我这里也没有!
原来这几日全是她们装神弄鬼,难怪找不到尸体。
说话声越来越近,不得已,濯雪环紧胧明,藏到水塘之中。
好在这水塘边沿满是嶙峋怪石,水不算太深,恰恰能遮住她与胧明的发顶。
水下晦暗,她眼前是胧明漂浮的发丝,藻一般缠到她颈侧。
此时胧明紧闭双眸,纤长的睫一动不动,竟是一副溺水后香消的模样。
濯雪看得发懵,怕胧明真的溺死在水中,她自己已是临近气竭,却不由得倾近些许。
唇微微贴近,还差毫厘。
她想给胧明渡一口气,不想胧明就这么死去。
死在魇梦之中,恐怕一辈子都清醒不了。
就这片刻间,那恰似溺亡的大妖,竟倏然睁开双眸,眸色湛寂清明,与先前已然不同。
濯雪憋不住气,依稀听到那些巡查的村民已经离远,终于浮上水面,伏在潭边轻咳不已。
边上哗啦一声,胧明也浮出水面,冷不防捏住濯雪的后颈,将其掀翻在地。
濯雪咳停了,一声不吭地仰视胧明,眼梢仍像那熟透的樱桃,红得叫人一眼就能浮想到,那鲜甜多汁的果肉。
她没挣扎,单凭方才那一眼,她就认出胧明已恢复神志。
胧明松开濯雪脖颈,继而不发一言地垂头,三两下便解开了襁褓的绑带。
她眸色沉沉,不论先前自己有多语出惊人,此刻竟也是一副平常至极的姿态,不知是不是故作寻常,生怕自己一露赧,就颜面全失。
那纤长的五指状似无意地从濯雪后颈擦过,触及濯雪那因情热而发烫的耳廓。
濯雪被掀到边上,又咳了起来,襁褓从她背上掉下,被胧明揽了过去。
她狐疑地扭头,心下腹诽,定是装的吧,这大老虎怎一点也不羞臊,一点也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