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濯雪隐约觉得,那乱剜乱剐的灵力,变作了一泓温暖和顺的泉,徐徐流经她的灵台。
  痛已不痛,还将她泡了个骨软筋麻,实在想双眼一合就睡过去。
  只是境界还未突破,只是那魇王的灵力失了锋芒,已能任由她差遣。
  且再试试。胧明的声音拂向狐狸耳畔。
  狐狸慢吞吞着坐起身,下巴撘在前肢上,那大片的符文竟还在狐背上显了形,法衣般覆着它半个身。
  深林中草木沙沙,偶能听见几声虫鸣。
  胧明环顾四周,倏然撑出一道屏障,以防魇妖追上前来。
  狐狸徐徐将那股灵力化为己有,狐身时本该只有耳根发汗,也不知是汗如雨下,还是兽人两形已然失序,它周身狐毛都被打湿,似又泡到了忘川下,成了那白毛水耗子。
  胧明悬着的掌心微微落下,在狐狸湿淋淋的后颈上轻拍。
  境界只可狐狸自己来破,她如今能做的,唯有等待。
  濯雪体内的灵力是捋顺了,思绪却乱成一团,已分辨不清自己当下是兽形还是人身。
  静心。
  灵力一点点地挤入妖丹,此时不光灵台,就连妖丹也鼓胀难忍。
  偏偏痛意已被抚散,她不疼,单觉得自己成了那包不住馅的饺子,连皮都要坏掉了。
  妖丹倏然震颤数下,繁复纹路未变,丹体成了打磨过的玉石,灰衣彻底退去,独留璨绮光亮的内里。
  突破了!
  胧明瞳仁微缩,不,还未完。
  突破之后,竟还有充盈灵力足够狐狸二次突破。
  只见那禁制受到莫大冲击,符文从狐狸尾部起,一点点地燃作飞灰。
  只是符文没能燃尽,留了一半多些,又逐渐消失在狐狸的皮毛上。
  光亮的妖丹转瞬黯淡,又成了冰冷的灰石,境界竟没能突破到底。
  刹那间,屏障外狂风飒飒,天上暴雨倾洒,林中树影摇曳,状若鬼怪。
  歘啦一声,昏暝天边陡然降下一道掣电,直直劈上屏障。
  众生万物在脱去蒙昧,拾级而上突破境界的时候,若有幸濒行于鸿蒙边界,皆需承受雷劫三道。
  胧明神色沉沉,撑起的左臂被雷电震得微微一颤。
  狐狸尚未突破到下一境界,也远够不到鸿蒙边沿,雷劫来得不是时候。
  除非惹了天怒,天道不许她再近一步,又除非
  阗极!
  胧明冷嗤一声,仰首凝视那浓云密布的天,以食指作笔,边吟诵咒术,边画出符文。
  符文无尽,徐徐附上屏障,任由天雷如何劈砸,屏障都稳固不破。
  她笃信阗极不敢这般无休无止地降下天雷,这般肆无忌惮,必会被瑶京别个仙神发现蹊跷。
  果不其然,掣电惊雷只降下三道,三道过后,天上黑云飘散,星月又现。
  胧明蓦地看向濯雪,只见狐狸瑟瑟发抖。
  狐狸的境界已在突破边缘而未能突破,一身灵力快被妖丹耗尽,此时妖丹只吃不吐,她适逢脆弱之时,小小痛痒都能令她难受。
  白狐陡然变作人形,罗裳绽在黑蒙蒙的泥地上,恰似那白日里羞于见人的晚香玉。
  只是她的手臂和腿还如狐态时一般,微微蜷缩着,好像初具人形的妖,尚不知如何摆弄四肢。
  濯雪长发倾洒,发丝白了一半不止,成了乌山上挂了半壁的银泉,只差没有淙淙水声。
  她好难受,后颈已然不烫,但心火在烧。
  情热将她一身气血都烧沸了,偏她一双眼好似蒙纱般,看什么都不甚清楚。
  她迷瞪瞪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金眸银发的狐妖仓皇往前爬了两步,撞在屏障之上,就好比撞进冰瀑,倏然一叹。
  裙摆在身后曳了好长,许是妖丹有变,就连化形后的这身法衣,也已不同于先前。
  她眸光一动,依稀看到个人影,又好似狐身时那样,屈着手脚往前爬。
  濯雪神志不清,伸手攥住了胧明的一角衣袂,犬儿般蜷上前,似还分不清眼前是谁,便出声呼救。
  我难受。濯雪眼梢洇泪,呼出的气息潮湿闷热。
  胧明抿唇不言,目光转向别处,淡声:你且忍忍。
  濯雪凑得极近,潮乎乎的目光循着胧明眉眼往下落,这回终于看清了,她支起身就拥上前,身比绸绵还柔。
  胧明,我难受。
  狐狸泫然若泣,连吐出的话音都像浸了仲夏的水汽,又热又潮。
  此时的轻刮轻蹭都能令她哆嗦不已,她抓起胧明的一只手,往自己侧颊上贴,小声道: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是。胧明寂寂的眼波被搅乱,倏然不知该停在何处,莫再乱动,不然我就
  狐狸不肯:不行,一动不动是王八。
  说着,她一口咬上胧明的虎口。
  狐狸哽咽:兰姨不是说,身上若是难受了,掐住别的地方,就能将疼痛移开么。
  良久,胧明道:你咬的是我的手。
  第46章
  46
  狐狸不知道自己咬了谁,倒是咬得很有劲。
  她咬得牙酸舌麻也不肯松开,唇里逸出两声噫嘤,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难受地抓挠着。
  挠得指缝里全是泥沙,这么下去,非得挠个鲜血淋漓不可。
  好在屏障一旦撑开,飞虫走兽进不了此地,虫鸣鸟啾也传不出去。
  万籁俱寂,此时此刻正纷扰不休的,独独胸腔下那一颗心。
  狐狸心乱,胧明的心也不甚安宁。
  胧明抓起狐狸挠地的手,吹开其指缝里的泥土,淡淡一哧,好似揶揄,又好像不是。
  咬的时候还知抓着我的手,刨地的时候怎又不知了。
  声音冷是冷,却未冷到骨子里,似江上薄冰,一履即碎。
  说的什么?
  狐狸听不清了,那难耐的情热以席卷八荒之势,迷乱了她的神志。
  狐狸热汗淋漓,紧咬着胧明的虎口不松,已是咬出血痕,偏胧明好像无知无觉,要任她咬到皮开肉绽才罢休。
  什么,你说什么?濯雪话音含混,方才还朦朦忪忪的眼,此刻像打磨过的金玉。
  她的眸色熠熠而动,神采既无关七情,也无关六欲,纯粹得好似一匹未染色的素绢。
  明明受情热所扰,却又不受情欲所困,她不懂欲念,只是觅着清凉就偎上前了。
  舒服,却又不足,像海上扁舟,如何都到不了岸。
  咬出了血腥味,濯雪像兽一般伸舌舔舐,舐尽了那丝丝甜,又露牙咬上前。
  好尖锐的牙。
  胧明未动,虎口已是血迹斑斑,也没垂头看上一眼。
  屏障太窄,气流不通,此地忽而变得憋闷无比,狐狸身上的燥,正一点点地埋没她身上的凉意。
  她似也栽进热锅里,汗湿了额发。
  濯雪,莫动。胧明唤道。
  濯雪咬了良久,依旧觉得不解燥,索性松开胧明的虎口,身软绵绵地直往下坠。
  船要翻了,怎还是到不了岸?
  濯雪委屈,紧紧拽上胧明的衣袂,不发一言地仰头,心道,救救她呀,怎么不救。
  胧明被攀着紧,顺势坐到地上,黑发褪去,逐渐变回原来那银发及腰的模样。
  一双赤瞳何其冷寂,眼下两道黑纹斜飞入鬓,仿若血月高悬,黑云乱入。
  好在有此屏障在,若有人夜闯深林,也看不出任何异样,只当是周遭阴风习习。
  胧明才刚坐下,那湿涔涔的手臂便横至她身前,狐狸似将她当成了一席冰褥,揽紧她便往下躺。
  她被枕个正着,那近乎与狐身时一般白的发顶,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她颈侧拱。
  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濯雪还是听不清,侧颊贴上胧明的脸,缓缓将耳朵侧过去。
  胧明看到,那只耳也染了绯色,好像桃肉,半白半红。
  我让你莫再动了。她道。
  濯雪露出疑惑神色,根本还是没听明白,她不懂纾解,只一味贴近,一味地轻声喘噎。
  只是她越是捱蹭,身上就越不舒服,成了那熟透的桃,顶着一层软薄的皮,稍稍一刮,便要汁液横流。
  银黑两掺的发上,倏然冒出一对狐耳,尾巴也陡然甩出,扫在胧明腿上。
  胧明微愣,幻形是要动用妖力的,此番她再探查濯雪的灵台,果不其然,那灵力已是一丝不剩。
  灵台空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这次,那妖丹再如何也汲不到灵力了,濯雪也再无灵力可用。
  濯雪忽地哽咽一声,眼泪打上胧明的颈窝,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攥紧胧明的衣袂,哭得整个身都在微微抽动。
  胧明抬手往肩窝上抹,虚眯着眼抬高手臂,那沾在指尖上的莹莹水色,似乎成了月的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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