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突破了半天,还打不赢凡人。
好在禁制被妖丹压制着,阗极已觉察不到她的去向,此刻只要人不犯狐、狐不犯人,便也没有那腥风血雨可掀。
实在要掀,那也无妨,掀了便烦请胧明多担待着些。
车辕嘎吱作响,蜿蜒的山道像那伏地的土龙,一眼望不到头。
如今没有灵力可用,濯雪再如何静心定神,也闻不到烟雨梦的气味,只能一味酝酿睡意,全凭胧明带着走。
马车过了山坳,遥遥能望见一座城,城是由石头垒成的,高耸的屋舍像嶙峋的山壁,看起来坚不可摧。
黄粱梦市今夜就开在此处。帘外传进来声音。
濯雪醒过来,掀开帘子往外打量,看到艳阳当空,那山城直挺挺地伫立在高处,似能与灼日相接。
乍一看是石岩林立,细看才知是屋舍拔地而起,胜似万仞奇峰。
有些奇怪。胧明皱眉。
哪里奇怪?濯雪观察了片刻,天上未现异象,地上也平和,怪的只有如山的屋舍如山。
胧明深深吸气,继而又将那馊臭气味徐徐吐出,幽声:烟雨梦太过浓郁,像栽进香盒里了。
想到那夹着泥腥的臭果子气味,濯雪幸灾乐祸道:能者多劳,你且多闻闻,好找准地方,可别带着我走岔了。
反正狐狸她什么也闻不到。
在魇梦里时,我也不曾将你带到沟里。胧明道。
濯雪摸向狐耳,薅下来一小撮狐毛,呼一口气将之吹向胧明。
这次是她收不回耳朵,胧明再难受,也只能忍着。
胧明回头,恰恰看到那一撮狐毛往前扬了不到一尺,就跟落叶归根一般,被风刮回到狐狸的脸上。
狐狸鼻尖痒,打了个喷嚏。
马车晃晃悠悠驶向山城,恰逢赶集日,城门人来人往,热闹不输云京。
城中高耸的石楼不知是如何建的,一些是由石头层层叠叠垒起的,一些像是风蚀留下的石柱,生生被凿了个中空,又镂出门洞,用以住人。
马蹄子还未往里迈,就被守门人拦住了,那人拱手道:城中道路崎岖,不便驾车,还请将车舆留在门外。
胧明微微抬起斗笠,朝门内望去一眼,淡声:可否骑马?
守门人露笑:今儿是赶集日,往来的百姓太多,也不便骑马,倒是可以牵行。
遥遥望进去,果真能看见一条条狭窄崎岖的路,路面若非陡坡,便是石阶,果真不好行车。
多谢告知。胧明扯紧缰绳,驱得白马悠悠转身,从城门步向另一边。
城门外倒是停了不少车马,车上有未卸下的货,俱有商人留在边上看守。
濯雪掀起垂帘,大大方方地往外打量,狐耳听声微动,诧异道:这些房屋到底是怎么建的,竟能砌得那么高,还能凿得那般薄,莫非是凡间修道者施术所造?
山民自有山民的智慧,这地方没有术法痕迹,也无仙神看守,香火也很是贫瘠,看来山民不信奉神仙,独独信自己的一双手。胧明找到一空处,便下去将缰绳拴好,回头道:进里面看看。
在马车上晃悠了半日不止,濯雪早坐不住了,闻声直往下跃,哪料腿脚使不上劲,膝骨往下一屈,差点栽在地上。
胧明伸手扶她,竟也不说她冒失,只道:小心些。
濯雪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心一横,干脆当着胧明的面薅起耳朵毛,一口气全吹到胧明脸上。
狐毛飘摇似雪。
胧明看她一眼,收回手道:如今没有妖力傍身,自愈力不比从前,狐毛,还是少拔些为好。
言下之意,别薅秃了。
濯雪甚是诧异,这都不气,说话还这般委婉。
白毛老虎,何时成无毛大虫了?
罢了,还是别薅了,再薅下去,她怕是要先变成那没毛的狐狸。
城外全是崇山峻岭,过来之路羊肠九曲,连个界碑也见不到。
这地方叫什么?濯雪张望了一阵。
胧明应声:暮晖城,传言暮色降临时,此城会被染成金色,但我此前不曾来过,不过是道听途说。
山高而陡,既能与悬日相接,想来也能染遍暮色。
时辰还早,那便进去看看,魇王总不能又来捣乱。濯雪望向城门。
能走?胧明看她。
自然。濯雪困惑,有何走不了的。
走了两步,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双腿,竟比在忘川里还要重。
此时她如若是一口泉,那定是干涸龟裂的,半点力气都使不上,还口干舌燥。
灵台已是不管不顾,既不想让那禁制好过,也不想让她好过,可谓杀红了眼。
不得已,濯雪扶着石壁慢吞吞往里踱,没走几步便要喘,一双眼巴巴地看向胧明,不言传,只叫胧明意会。
扶一下也好,都体贴到那等程度了,不会悟不到她的意思吧。
一会有小孩欢笑着奔过,差些撞过来,濯雪往旁避开半步,都已是竭尽全力。
没想到,城门人来人往,里面更加,放眼望去尽是茫茫人海,攒动的人头是海波在浮动。
濯雪讷讷:此时挤到人群之中,是不是一步也不用我亲自迈了?
何意?胧明还在嗅那烟雨梦的气味,微微蹙起眉头。
太浓了,比平日浓上一倍不止。
会被人挤着往前走,便也能随波逐流了。濯雪说着就要踏上前。
胧明却停下脚步,不紧不慢地将身后长发撩到身前。
黑发如绸,其上光泽胜似法袍上的流光,如此顺滑,应当一梳就能梳到底。
濯雪转过头,可惜那斗笠遮得太严实,她连胧明是何神情也看不清。
胧明微微弯腰,平静道:上来。
上什么,上背吗。
濯雪误以为自己听错,可自睡醒以来,她一双耳听得更清晰了,应当不会错。
前两回她神志不清,一次是刚刚突破境界,一次是醉酒,那时就算被胧明揽着,也无知无觉。
此时她的神志何其清醒,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伏上胧明的背,还有些难为情。
百年前天天将大白虎当成脚垫踩,她也未觉得忸怩,那时白虎就只是白虎,乖驯又安分,不论是踩着还是倚着,都万分合适。
前些天也是,胧明将她驮回凡间,用的可是白虎的姿态。
今时不同,这哪是什么大白虎,分明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只是美人冷傲,连叫人上背,都好像在发号施令。
还是说,你更情愿去随波逐流?胧明语气平平,不似讥诮,不过是寻常问话。
濯雪寻思,又难道
一夜过去,她就喜当自己前世的替身了?
胧明啊胧明,心志不坚啊。
胧明目光平和,未催促一句。
濯雪干脆走上前,伏上去道:我不同你客气的,想来你说的也不是客气话。
她一垂头,便能看到一截白而不寡的脖颈,还有零星黑发未揽到身前,被她压个正着。
濯雪伸食指勾住,将那发丝拨到前边。
你胧明发根微痒,作甚。
濯雪老实道:压着你的头发了。
无妨。胧明脚步平稳地走进人群,不知心绪动没动。
濯雪省下气力,不由得感叹:这是如何凿空的,这可并非泥墙,而是石山,里边竟还能镂出台阶和楼层,当真厉害。
她喋喋不休,左顾右盼时不停地扭身,全忘了昨夜只稍稍动上一下,便敏感忍耐。
就好像背后伏了个拨浪鼓,要不是胧明双手箍得够紧,狐狸定要摔个四脚朝天。
此城筑于两百年前,滴水亦可穿石,凡人要凿出一座城,又有何难。胧明手上微微施力,将下滑的狐狸往上颠了少许。
濯雪一顿,当即伏住不动,双臂还绕到胧明颈前,牢牢环住。
好怪。
这次怪的并非胧明,而是她自己,她今日怎不犯情热了?
此时胧明不是那双翼虎身,背只显纤秀,而非宽厚,胧明一说话时,她便好似能感受到其胸腔的震颤。
仿佛她与胧明亲密无间,毫厘不隔。
濯雪略微往后仰身,心尖像被拨动了一下,源头想来除却胧明,再无旁人。
她看向别处,你先前说那烟雨梦的香气怎么了?
什么?
往来的人太过嘈杂,胧明听不到。
濯雪只好将下巴抵到胧明肩上,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气息落在胧明耳畔,温温的,唯独少了昨夜那能好似能掐出水的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