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报丧灵鸠无故惨死,所以瑶京关闭了天门。胧明停顿,看向身边狐狸,目光幽幽的,似还有未尽之言。
  还有什么?濯雪问。
  还托我保你周全。胧明道。
  濯雪纳闷:你是有愧于兰姨?怎是这神色。
  胧明未答,只道:原来是报丧灵鸠死了,难怪阗极连天雷都敢滥用。
  报丧灵鸠是什么?濯雪附耳轻语,不知这潋滟水纹挡不挡得住声音。
  胧明冷嗤,目中尽是不屑,是瑶京中报丧不报喜的一只鸟,此鸟独独听命仙首,它能预见祸难。
  何为祸难?濯雪微愣,世上祸难如此之多,若是事事都报,那鸟岂不是天天都要啼叫。
  胧明答:对仙首不利,即为祸。
  如今的瑶京仙首可是阗极,阗极的祸又能是什么。
  濯雪指了自己,笃信不疑:那便是我了。
  胧明看向窗外昏沉的天,那木簪不牢,银发微显松乱。
  那报丧灵鸠怕是预见了禁制破除后的种种,将阗极当年所做之事暴露出来了,阗极为堵住此鸟的嘴,只能将之杀害。胧明慢声。
  他贼喊抓贼,所以封锁了天门?濯雪茅塞顿开。
  不错,报丧灵鸠所报之事一律应验,阗极定已慌到魂飞魄散。胧明冷笑。
  濯雪竖起寒毛,咕哝:难怪他急于杀我。
  恰恰禁制松动,否则他也找不到你之所在。胧明摩挲手中玉珠。
  濯雪已然习惯,就算此时阗极真要从天而降,她也不觉得奇怪。
  她看胧明把玩玉珠,不由得问:为何你与兰姨传讯是用玉珠,和那绝冥岭的妖主传讯,却用纸笔?
  狐狸还未忘记,上回那显形的字是如何烫上她背的。
  胧明默了一阵,淡声:昆羽太聒噪。
  濯雪回想山中之事,心说,似乎是有些聒噪。
  胧明将玉珠放回锦囊当中,看身周水纹将散,又轻叩桌案一下,令水珠化作泡影。
  好在妖丹与禁制相抵,还能过上几日安稳日子。濯雪将那白雾腾腾的茶盏挪到胧明面前。
  时局于她不利,虽说如今暂能避开阗极,可中道若是祸患横生,她还得倚仗胧明。
  大老虎皮糙肉厚,一定能行。
  胧明端起茶盏,刚要浅抿一口,忽地变了神色,猛将茶水泼至边上。
  哗的一下,茶水泼上那绣了青鸟的屏风,晕开大片水渍。
  屏风上的银丝未见有变,只薄纱湿水后色沉少许,靛羽的鸟雀当即变成黑凤。
  濯雪扭头看到屏风上的水渍,心提至嗓子眼,瞠目道:有毒?
  无毒。胧明凝视手中杯盏,盏中只余零星茶水,不过,往时梦市主人亲自泡茶,茶叶只取秋山雾,今日竟不是她亲手所泡,茶叶也并非秋山雾。
  小妖取错了茶?濯雪道。
  不,万万无这可能。
  黄粱梦市又并非凡间的寻常门户,跟在梦市主人身边的,想必都是精挑细选后信得过的妖,又岂会毛手毛脚,说东忘西,除非是梦市主人自己道错了茶叶。
  这妖仙云集之地,身为东家,错上一回便可酿就大错,今日错的可不止一回。
  从那烟雨梦的气味起,黄粱梦市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而她与胧明来了这般久,梦市主人也还未见现身。
  濯雪心觉不安,对着胧明腰上那红锦钱袋轻叩两下,就算有泡影在周,也不敢敞声说话。
  胧明正想取下给她,又见她摇头。
  濯雪又戳上一回,灿金的眼比月色还亮,嘴里嘀嘀咕咕,声音比蚊蝇还轻。
  胧明终于明了,哪是要钱袋,分明是要那储物的锦囊,她伸手摸至袖袋之中,皱眉:你要它做什么。
  濯雪轻嘘一声,睨着那被水纹遮得雾蒙蒙的垂帘,小声道:别被看见了。
  看不见。胧明道。
  给我。濯雪摊开掌心,轻抖两下腕子,哪还同胧明弯弯绕绕地比划,单刀直入道:别管,给我就好。
  胧明一瞬不瞬地看她。
  鬼面下,濯雪眉梢微抬,哂道:我还能害自己不成?
  胧明取出锦囊,放到濯雪那素净的掌心上,只叮嘱:可得拿稳了。
  十拿九稳,我用它一下,等会就还给你。濯雪忙将锦囊藏到袖中,转头时狐耳机敏一抖,很是灵动。
  察觉外边无甚动静,她才走到泡影前,伸出食指试探般戳上前。
  这比可窗棂纸脆弱得多,泡影一戳即破,那水光潋滟的屏障陡然又聚作茶水一滴。
  啪嗒一声,茶水落地。
  濯雪捻了下指尖,走去撩起薄纱,喊道:有人吗。
  远远的,有小妖快步跑近,赔笑道:大人莫怪,我家主人似乎还未空闲。
  濯雪佯装不悦,今儿的茶叶,是梦市主人挑的,茶呢,茶是谁泡的。
  小妖讪讪道:惯来是主人要什么茶叶,我等便去取什么茶叶,今日主人忙于事务,令我等代为泡茶。
  我喝不得这一味茶,喝了便要闹肚子。濯雪面不改色,我要解手。
  小妖:啊?
  我要解手。濯雪又道。
  换作凡人,解手也算合理,这可是只妖。
  妖们在这共事多年,早对彼此的脾性了如指掌,这妖一眼就猜出,狐狸该有何等美貌,不然那看门的,也不会给出这么个鬼面。
  如此好看的妖,怎会有这等癖好?
  小妖神色古怪,不过黄粱梦市本就不是什么寻常市集,她已是见怪不怪,朝远处指去,温声:客人还请往那边走,右转见阶梯,下楼即到。
  濯雪回头看向胧明,不由分说地勾了一下手,你和我一起。
  胧明眼底疑色不掩。
  快些,这地方陌生,我独自一妖会害怕。濯雪信口胡言。
  锦囊还在狐狸袖中,也不知狐狸想做些什么。
  胧明跟着去了,下楼才道:解手,拿那簿册做什么?
  濯雪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不应声,进了茅房便唰唰翻动命簿,将事关她的那几页,干脆利落地撕了下来。
  离开阎王司,便连命线也不显露了,没有命线,她连写有前世名字的那几页也看不了。
  好在她记得是哪页与哪页,只是数起来有些费时。
  片刻,狐狸从那金玉撘砌的茅房出来,还装模作样地用玉露净了手。
  胧明站在不远处的围栏前,垂眸注视底下的假山鱼池。
  濯雪跟着探头,有些不明所以,看什么呢。
  少了一条。胧明道。
  嗯?濯雪盯起那发亮的鱼池,盯得眼前都冒出光斑,也数不清池里的鱼。
  那鱼并非静止不动,也不是寥寥几条,哪是一只手就能数完的。
  煮了吃了?濯雪诧异。
  这是从西灵渊来的鱼,只栖居在光亮之地,且一日需食五顿海蛇涎,少一顿都会死。胧明幽声慢调,倏然一哂。
  笑得薄凉,跟冰碴子扎耳朵一般。
  这鱼虽只有观赏之用,却极其难得,凉梦养了百年,很是珍惜,已将它们养出灵性。胧明又道。
  那般细心照料,不该说死就死。濯雪停顿,莫非
  莫非黄粱梦市的主人出事了。
  她与胧明此前奔赴云京,便是冲着黄粱梦市去的,莫非魇王有所察觉?
  濯雪无心妄言,话音就此顿住。
  胧明转身上楼,一张脸近乎全被鬼面遮住,此刻只飞扬的银发和徐徐脚步能袒露她的心绪,她道:无妨,身已至此,见招拆招即可。
  濯雪跟上前,将锦囊塞回到胧明手中,不免碰及胧明的手指。
  不过是碰上一下,胧明竟像雷电经身,倏然拢紧五指。
  我用玉露洗过手。濯雪自辩,况且我又并非真的要做凡人做的事。
  我并非胧明一顿,罢了。
  什么罢了。濯雪歪头。
  我倒想问问你,怎忽然起了这兴致。胧明道。
  濯雪露出意味深长一笑,金眸弯弯的,拉长了调子道:问这么多作甚。
  胧明不问了,不紧不慢将锦囊收好。
  回到阁上,有小妖候在垂帘外,那妖神色慌乱,见面戴鬼脸的贵客归来,赶紧迎上前。
  大人可要听曲观舞?小妖颌首低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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