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胧明原就不算话多,在踏入不周山后更显沉默,想必是周身难受,少言寡语以保存气力。
濯雪俯身贴近虎耳,以防狂风盖过她的声音,那株灵草究竟在什么地方,总不能在天边。
胧明眉眼处结满霜雪,就连睫上也是,视野差些就被挡实,倒是不在天边。
濯雪神清气爽,双眸烁烁有神,看你步履维艰,不如我去取?
白虎甩头,将面上冰霜甩散,淡声:不周山上极险。
那便是不允的意思了。
濯雪跃跃欲试,又道:我踏足此地,神怡心旷,那些险必难不住我。
你的妖筋妖骨尚不足半个甲子,神魂是承得住瑞光,但筋骨呢。胧明嗓音沉沉,似嚼了冰,口中有未尽寒意。
濯雪纳闷道:那你为何要领着我登山?
我以灵力庇你筋骨,想你试试,沐在瑞光之下会有何奇效。胧明慢声。
濯雪微怔,垂头才知身上笼着薄薄灵力,还以为是她足以抵御瑞光与酷寒,才没那么难耐。
不过奇效么,似乎没有,不过是心神舒坦罢了。
濯雪心惊肉跳:若你撤开灵力,我这躯壳莫非会直接化在瑞光底下?
那些与瑞光相悖之物,都已化作虚无。胧明从容道出那令人生畏之话。
化作虚无?
濯雪整个身往虎背上贴,就怕自己转眼化作雪水,连话都来不及多说两句。
那还是魇梦好些,在魇梦中,村民就算叫她去送死,也会提早告知。
濯雪小声问:那我们要找的灵药不会埋在雪里了吧,那要如何找?
不光在雪下,还在冻土之中。胧明一句话便令濯雪失去了所有的手段与气力。
土下?
寒意笼身,连行进都难,这叫她如何铲雪掘地。
更别说,这不周山茫无边际,还高不可攀,也不知要掘到什么时候,才掘得到一株草。
掘出来的,还未必就是她们要的那一株。
濯雪又打退堂鼓了,有些欲哭无泪,可不敢真的掉眼泪,在这山中怕是眼泪刚溢出,就要结成冰霜。
怕了?白虎慢步前行,若不我将你放到山脚下,你等我片刻。
可不敢信,片刻就能掘到那灵草。濯雪嘀咕,来时你也没说那草埋在雪下,不然我宁可回去泡半载灵泉。
要想挖到灵草,恐怕也得耗上半载。
那灵草五十载开花,花后一朝即萎,再过五十载又开新花,每每灵草重临尘世,便会有数不尽的妖冒着严寒登山。白虎在雪中踏出了一条蜿蜒雪道,远望着像是白皑皑的山沟。
好在虎身长了黑纹,否则已与大雪同色。
如今连个妖也见不到。濯雪心觉不安,这不会恰是它枯萎的五十年间吧。
无妨,即便是它余下的根须,也足够你突破境界。胧明稍稍一顿,只是根须不好取。
濯雪伸手捞了一把雪,在手中捏作球状,轻飘飘往远处抛出。
雪球顺着斜坡往下滚,滚远便没影了。
濯雪露出讪讪之色,明明连灵草也还未找着,就好似已当恶人,小声道:斩草除根,未免太无情。
无妨,雪山上也不止那一株,只是有些难找罢了。胧明不以为意。
走了这般久,竟还是在山脚,远处还是茫茫白雾,山影模糊不清。
你还未说,该如何找。濯雪直起腰到处打量,被瑞光晃得金眸直眨。
它的花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清香,远若幽兰,近若焦檀,恰如其名炽心兰。胧明停步,赤色的瞳仁眺向高处,近处闻之呛鼻,恰能据香气判断远近。
如今可不是花期。濯雪诧异。
胧明俯身,虎鼻埋入雪中,沾了满脸霜白,就算是根须,也会有极淡的气味。
濯雪倏然从虎背上翻身下去,半个身陷在雪中,即便得胧明庇护,也还是冻得哆哆嗦嗦。
她身形纤秀,又是一袭白裙,发间只余着零星青丝,简直与山雪融为一体。
你作甚!白虎倏然扭头,虎嘴拱上前,作势要将狐狸叼回到自己背上。
濯雪后仰着轻推白虎的大脸盘子,轻嘘一声道:别打搅我分辨气味,虎鼻可不及狐狸,有我在,你便偷着乐吧。
白虎低低一吼,山雪便簌簌往下滚,它周身微滞,干脆不作声了。
濯雪狐耳微动,银发飞曳着,捞起一捧雪便细细嗅闻。
白雪无味,那灵草必不在附近。
可惜人身不及白虎灵巧,濯雪奋力迈腿,踩在雪中步步绵软,走了半晌竟连百尺也未到。
她一双手冻得通红,因凑近细闻,连鼻尖也冒粉意,活像那粉鼻头的猫儿。
过会儿还是闻不见,她干脆像没进水面那般,没到白雪之中,嗅完便冒出脑袋猛甩银发,将雪花甩得四处飞溅。
不妨到我背上,我开路,你若想闻,捞一把山雪就是。胧明道。
濯雪不依,摇头道:这般可闻不仔细。
那我在前,你想走哪一处,尽管说。胧明灵力充盈,此时又是一身虎皮,自然抗冻。
待我走不动了,你再背我。濯雪难得体恤白虎。
再往前,竟撞进了浓雾之中,雾气寒凉,眼前如蒙薄纱,什么都看不真切。
濯雪眯眼打量那灰蒙蒙的山形,心中又冒出畏惧之意,拍拍虎背道:我不好走,你到前开路,我叫你往哪,你便往哪。
其实是叫胧明在前边挡着些,省得山中突然冒出个妖神鬼怪。
白虎索性走上前,淡哂:如今又使唤上我了?
薄纱轻笼,连白虎的一双赤眸都变得何其柔和。
濯雪不吭声,又拍起白虎后背,催促它莫要磨磨蹭蹭,自个反倒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这闻闻,那嗅嗅的。
原来不光喝酒壮胆,连山中寒意也能壮胆,她都敢将胧明呼来喝去了。
白雾只笼罩山脚往上那一处,穿过白雾,灰蒙蒙的山壁落入眼底。
原来并非高处未覆雪,而是雪呈灰黑,化在雪中的,是那还未被瑞光完全融尽的妖鬼之气。
濯雪怔住,良久才没入雪中细细寻觅,冒头时气喘不定,轻声:我好像闻到了。
第55章
55
香气是从雪里渗出来的,挟着幽幽寒意,似乎遥不可及,稍纵即逝。
行走在这冰天雪地间,本就需忍耐那透骨奇寒,嗅到这香气,不由得多添一分寒意。
白虎埋头寻觅,可惜一无所获,任由她灵力境界何其高强,也敌不过狐狸随心一闻。
濯雪眉眼上沾染霜雪,银发上开出冰花,硬生生抹去了她发上那所剩不多的墨色。
她仗着有胧明的灵力护体,根本不抬手擦拭,生怕闻错了,又埋到雪中重新辨别一番。
好淡的香。
似乎是幽篁深处的一株兰,闻起来冰清水冷,凉入肺腑。
这不单单是一股香气,更是一柄重锤,要将百年前三界的隐秘从冰层下凿出。
这亦是直指阗极和魇族的芒刃,多少凡人因他们死在疫疾之中。
濯雪直起身长呼一口气,脸上扬起喜色,眉飞色舞道:还真是!
说完,她朝虎背捱近,将脸上、发上的雪,全蹭到了白虎身上。
白虎背上倏然一凉,睨她一眼道:身上冻红了。
濯雪忙将狐尾揽到身前,借以御寒,如今她斗志昂扬,哪还管顾得上这些,匆匆道:快去下一处。
歇一歇。胧明却道。
濯雪狐疑回头:你半点不急?
急不来。白虎慢慢踱步,缓上半刻再走也无妨,到我身上来。
语气这般冷淡,赤色双眸却直瞪瞪地盯着人,关切之意深藏不露。
这可是你说的。濯雪爬回虎背,没正正经经坐着,而是把冻僵的脚丫子搁到了白虎后颈处。
胧明头次被冻得一个激灵。
这和遍山的冰雪有何不同,怕只不同在,这双脚焐一焐还是活物,冰雪焐一焐便化了。
你胧明欲怒又止。
濯雪呵出寒气,乐开怀了,你又没说不能这样坐。
狐狸好神气,还神气到白虎头上了。
白虎不出声,也不知是不是在生闷气。
濯雪往前倾身,揪着虎耳道:真气了?
你乐意就好。胧明不咸不淡地应声,忽然甩起身子,好抖去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