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濯雪忙不迭捂住双耳,可因不周山剧烈震颤,不得已垂下一只手攀紧泥地,以免落入隙中。
  胧明平静道:它极难割断,此时正是嗷嗷待食之刻,若徒手擒上前,必会成它开花的养料,周身灵力全被汲尽。
  这般厉害的根须,也难怪此刻上山觅宝的妖寥寥无几。
  那不是和我的妖丹一样?濯雪吃惊道。
  若前去掰折根须的是她,也不知她的妖丹,和这灵药根须,谁更胜一筹。
  凡间常说富贵险中求,她不前去一探,又如何得知那根须取不取得。
  山隙越展越宽,已能纳下一人。
  这撬开的可是不周山,胧明所余气力不多,不得已就此停住,随即转头看向濯雪,道:我下去试试,你在此处等我。
  濯雪还未来得及出声,边上大妖已只身而下。
  胧明手中现出三尺长剑,剑尖抵着山壁一路下滑,势若劈波斩浪,刮出凛凛寒光。
  这山隙虽已能容人,却还不足以随心挥剑,胧明执剑的手磕磕碰碰,每一道寒芒俱准确无误地落在灵草根须上。
  百剑过去,灵草根须依然毫发无伤。
  濯雪错愕,扬声道:上来
  挥剑的大妖闻声一顿,仰头轻喘着看她。
  濯雪不说作甚,只扯着嗓道:你且先上来!
  银发大妖飞掠而出,竟连自己的发丝也误削了几缕,颊边的发明显短了一截。
  我想和兰姨传讯。濯雪没来由的一句。
  胧明见惯了狐狸灵机一动,只当其心血来潮,突然就念及兰香圣仙了,便从锦囊中取出玉珠。
  她从珠中勾出蓝烟,烟雾陡然在半空洇开,将她与狐狸笼罩在其中。
  想同她说什么,直言便是。胧明道。
  濯雪抬手拨弄蓝烟,烟缕微微漾开。
  过会,她竟又好像恹恹不乐,睨着胧明道:你来说。
  胧明沉默了良久,索性道:命簿取到,可惜梦市主人遭劫,未能拿到惜眸之泪,好在禁制将破。
  蓝烟倏忽凝聚,鱼一般游入玉珠。
  濯雪定定看了胧明一阵,自信不疑道:你取不了那根须,还得我来。
  就这电光石火之间,胧明瞳仁骤缩,眼睁睁看着濯雪跃入山隙。
  第56章
  56
  十丈尔尔,不过一瞬息。
  濯雪跃入窄隙,神魂体肤明明都还齐整,却好像已到弥留之际,今生前世的悲欢历历在目,一如走马灯。
  这一跃,非但不是要将生死置于不顾,反而还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她不莽撞,亦不怕无常前来收她,她笃信那灵草伤不着她,灵草的根须是厉害,但她未必就会大败亏输。
  趁她此刻还鼓着一口劲,便与天道赌上一赌,她此后是祸是福。
  在上方时,只觉得山隙深而险,如今纵身跃下,才知十丈有多不值一提。
  她寻思,胧明总不会见死不救,此刻万不是被吓昏头了吧。
  见多识广的山界妖主,竟还有这昏懵的一天?
  就这生死攸关之际,罅隙间的莹光飞快朝她拥近。
  是萤虫。
  附了满壁的萤虫倏然飞近,光点多到不可计数,原还零零散散,转瞬便聚作银河。
  她跌坐在河中央,身边莹光烁亮,恰似兰蕙供在秋风岭的夜明珠。
  萤虫是术法所化,自然没有神识,它们万不会自行聚向一处,是有胧明施法操纵,它们才翕集于此。
  濯雪好不容易定住神,却眼睁睁看着灵草根须越来越远。
  这萤虫分明要将她送回高处!
  岂有此理,狐狸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
  濯雪仰头目视崖边那水墨长裙的妖,扬声道:放我下去!
  连刀剑都奈何不了它,你想如何取?胧明眉头不展。
  濯雪俯身伸手,像扇开蚊蝇那般,在萤虫间来回扇掌,嘴里念念有词:去去去,还以为你们好心。
  她接着又冲着胧明道:以柔克刚之计,我一般不会随意教人。
  胧明气笑了,还让这狐狸教上了。
  濯雪还在来回扇掌,晃得腕骨发酸,执意要下去,愤愤道:放我下去,我便容你开开眼。
  胧明冷声:它会将我用来庇护你的灵力也一并吃了。
  濯雪早有意料,哂道:那也比你在那盲劈盲砍好,若我没有猜错,你就算隔着刀剑,也会被它汲去灵力,毕竟你的刀剑亦是灵力所化,不然也不能劈山凿石。
  狐狸的机敏并非一时,她观察细致,一下就看穿了。
  被一语道破,胧明神色微变,却还是驱使萤虫徐徐上浮,从容道:无妨,我之灵力,足够撑破它的肠腹。
  要撑破它的肠腹,得耗多少灵力,那不是自取灭亡吗?
  死这一字,不止说出来轻易,做也轻易。
  这可是不周山,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濯雪看着高处,神色一瞬寂定,面上的奕奕神采全部消散。
  变化得太过突然,看似毫无缘由,其实有迹可循,踪迹就在心中。
  她正色直言:莫将灵力耗在此处,胧明。
  她话音压得极轻又极低,此前嬉皮笑脸惯了,还是头回这般认真严肃。
  胧明微怔,银发和衣袂齐齐迎风而荡,身姿不单薄,却很孤寂。
  在世三百年,她目睹过许多生命的流逝,看过沧海与桑田的变换,见过王朝更替。
  三百个春秋里,能称得上喜乐的,寥寥无几。
  安宁始终难求,喜乐也难守,她想守住,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放我下去,是我要拿走它的灵力,自然得我亲手取它。濯雪一瞬又眉开眼笑,没心没肺至极。
  沉默良久,胧明徐徐开口:若出差池,我随时下去替你。
  濯雪弯起食指,作势要同胧明拉钩。
  只是萤虫还未将她托上高处,拉钩没能拉着。
  濯雪不以为意,改而将手掌悬到萤虫之上,一边扇动手掌,一边鼓起双颊吹气,企图将悬空的萤虫吹下去。
  哪吹得动,还得胧明一个翻掌,令萤虫降至罅隙深处,还将她送到灵草的根须前。
  濯雪落地之时,萤虫纷纷散开,又附到山壁各处。
  根须并非小小一团,如今离近,才知其错综复杂,虽根根纤细,却结得跟一个洞壁那么宽大。
  徒手挖刨,也不知得刨到何时,倒是她
  高估了自己。
  好在不论灵草饿到何种程度,也只以灵力为食,它要汲灵力便汲,反正狐狸她体内半点灵力皆无。
  濯雪伸手欲碰,已设想好,一根狐狸冰棍会是什么模样。
  白生生,且还直挺挺的,可怜倒是可怜,磨一磨却能给胧明当刀使,比那铃兰白玉实用多了。
  来都来了,怎好空手而归,反正瑞光伤不着她的魂魄,就算是赶尸荷锄,她也要将此物从岩石间拔出。
  濯雪屏息不动,眼前蛛状根须微微搏动,根须交织的正中,似乎藏着一颗强有力的心。
  延伸而出每一根根须,都紧紧攀附在石壁上,若其下是数不尽的钉钩,她便一个个拔了。
  试试吧。
  思绪一定,濯雪猛地伸手,抓住根须正中之处。
  就这刹那,庇护她的灵力果真被吸得一干二净,寒意自四面八方卷来,她冷到失了知觉,登时动不能动。
  若有瑞光就好了,瑞光再如何不好,多少能令她心里畅快一些。
  如今屏障上覆满白雪,成了那遮天蔽日的伞衣,将瑞光全挡住了。
  濯雪的面庞上结了薄薄一层霜,她眼不能眨,唇不能动,五脏六腑犹化冰雕,唯心脏还在极微弱的动弹着。
  想要一些瑞光,躯壳死便死了,魂灵至少还能活着。
  此前感受过的所有死意都不算数,如今动弹不得,连气息都仅余一丝,才叫死意当头。
  胧明在山隙之上,看得不是那么分明,她只隐约看到,萤虫之中的人影似乎不动了。
  她匆忙施出灵力,为濯雪驱散寒意,只是她施出一缕,灵草的根须便要吃去一缕,根本就是无底洞。
  濯雪面上冰霜消融,冻住的唇齿微微一启,喉中逸出两个单薄的字音。
  瑞光。
  细若蚊蝇,若非胧明听得仔细,还未必能听到。
  胧明身侧威压骤释,澄莹灵力飞旋而出,凝成两只巨如天门的虎臂,将山隙朝两边拉开。
  山雪又轰隆滚落,恰似天云崩落凡尘,遂又被灵力刮向别处。
  山隙像撕裂的扇面,随着扇骨一展,其间断开大片,而屏障上再无山雪遮掩,瑞光终于泻进山中。
  萤虫那不足称道的光亮,即刻便被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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