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怪的是,这气息和哪位妖主都不像,反倒有些像那不知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小狐狸。
  狐狸的境界,众妖有目共睹,没个几百年可修不到如此境地,就算鸿运当头且天赋异禀,也万不可能。
  那会是谁,总不能是一夜间横空出世的。
  濯雪干脆化回狐身,反正如今她已能自如掌控灵力。
  银发如瀑的人影陡然变作狐狸,狐狸身后垂了九根绒尾,跟着她的气息略微摇曳。
  虎身庞大,且双翅宽得好像折云做扇,足以遮天蔽日,众妖看不清其背上伏着何物。
  此刻狐狸还伏得跟毛毯一样,薄薄一片,更叫众妖难以分辨。
  可别变回人形,挡着我些。濯雪嘀嘀咕咕。
  胧明顺她心意,索性教她:抑住妖丹之息,便可阻隔威压。
  濯雪方才想破头也想不到隐匿威压之法,就差没倒施脉中灵力了,闻言赶紧照做,将威压敛了个完完全全。
  当即,众妖如释重负,那呕吐的仿若死里逃生,翻白了眼仰躺不动,还有的妖已被吓得跟凡人一样失禁,匆匆施术隐去痕迹。
  众妖死里逃生,小妖们不敢随意打量,唯春溪大惑不解地朝虎背上瞥去一眼。
  就算是春溪与秋柔,其实也极少能一瞻妖主兽态真身,如今两妖都不免生疑,妖主既已回到凌空山,为何还不变作人身姿态。
  胧明明明更喜人身,不然也不会筑那银宫玉殿,还令山中众妖以人形行走。
  春溪拱手道:恭迎妖主归来。
  众妖齐声附和。
  白虎淡声:近日山中可有异常?
  山中管事的秋柔应声:妖主离开不久,便屡屡有妖硬闯雾阵,意图不善,我等为守主峰,不得不筑此结界。
  白虎颔首,赤眸微微瞥向身后,随之猛一展翅,飞回侧峰寝殿。
  寝殿附近寂静无声,白虎落地化便作秀颀人形,看似冷心冷情,偏肩上扒了两只绵软的狐爪。
  狐狸两步蹬上胧明肩头,九根狐尾跟笤帚一般直挺挺地垂着,小声质问:你的气息怎如此牢固,这要如何洗去?
  胧明脚步微滞,推门道:洗不了,只能自行消散,而妖力越盛,气息就越是根深蒂固。
  狐狸凑近往胧明脖颈上闻,那颈子上的咬痕早已愈合,好在她记得是哪处与哪处。
  不对,她作甚要记得这个。
  只一贴近,她便闻到了自己的气味,心道糟了,胧明也腌入味了。
  白狐僵住不动,半晌故作忙碌,扭头舔爪子舔尾。
  胧明吃她吃了好久,当真
  一点也不白吃。
  进了寝殿,狐狸连滚带爬地跃远,在木案上变作人身,赤足踩得鼓凳轱辘转动。
  银发缠上手臂,丝丝缕缕全是白的,已翻不出半根青丝。
  她正暗暗瞟着胧明,忽觉身后滚烫,就像被架在弓弩上,噌一下就弹开了。
  濯雪恼道:胧明,你这破纸又把我烫着了!
  看也不看,她就知是昆羽来信了,也不知昆羽写了多少回,才恰好被她撞上。
  胧明走过来,捧起白鹿纸细看,皱眉道:她怎么会在绝冥岭,莫非救到凉梦了?
  纸上一笔一划依次显形,没有一笔不歪扭。
  「见到凉梦,她愿留在无垢川内,据她所言,黄粱梦市里的惜眸泪,无一例外全被倒弃。」
  「厣王的意思,是要肃清內敌。」
  魇字写错了。
  第60章
  60
  字还未尽,像奇形怪状的鱼,挨个跃上纸面。
  昆羽越写越潦草,好几个字连字形也不好辨,兴许是不会写,索性画作一团。
  「听闻黄泉府也有异变,厣王消息灵通,企图将焚烧命簿的妖鬼抓拿归案,对外称,潜入黄泉府的〇障坏了规矩,有搅乱三界之疑。」
  濯雪猜,应该是孽障。
  昆羽继续写,字写得横七竖八。
  「不过众山界妖主意不在此,此番天雷降世,天道恐也对瑶京仙众颇为不满,正是妖界还击的绝佳时机。」
  「那昏天黑地又电闪雷鸣的,连我绝冥岭的洞穴都塌了几处,凡间想必更甚。」
  「妖主们决意择日再聚于无垢川,恳请厣王泄尽无垢川内曳绪水。」
  濯雪看得费解:曳绪水是什么?
  胧明微怔,目光凝于纸上。
  仅是一瞬,那双眼里流露出来的怅惘,似夹了无穷无尽的哀思。
  濯雪倒是在胧明脸上见到过类似的神情,就在胧明惦念珏光的时候,只是这刻的哀思更厚重,更深沉。
  胧明道:有水名曳绪,曳绪不断,生生不息,正是无垢川内的河海之名。
  为何要将它泄了?濯雪又问。
  胧明眼下,就连那两道黑纹,也成了晦涩的讣告。
  她平静道:妖仙两族多年不合,每每交战,战死的妖族尸骨,都会被带回无垢川,沉尸于曳绪水下。将曳绪水泄尽,尸骨重现天日,此为向先世们示意,战火已燃,死战到底。
  濯雪不曾见过战乱,却也见过垒山的尸骨,那涌上心头的悲戚实在难以言说。
  胧明冷嘁,水中的许多尸骨,本还不该死,是百年前魇族并未遵照约定,生生将他们拖死了。
  魇族住在无垢川内,如何能闭目安寝?濯雪难以置信。
  胧明甚是不屑:魇王太狂妄。
  濯雪寻思:雷劫已成天兆,连天都帮着鸣鼓吹角,此时魇王再顾左右而言他,摆明是要为瑶京拖延,他不敢不泄。
  白鹿纸上,冒出一片毫无章法的墨迹。
  远在绝冥岭的昆羽久久未等到胧明回信,终于急了,连连写了一长串的问句。
  「莫非还没回来?」
  「何在?」
  「我写了五遍不止,已倒背如流。」
  「人呢?」
  「人!」
  「人!」
  「虎?」
  紧接着是大片的涂画,不料昆羽字写得难看,画起东西亦是四不像。
  明明只是一堆墨痕,却好似有千百个唢呐在对着耳朵吹。
  濯雪退开半步,看得眼睛烦,轻戳胧明背脊道:吵到我眼睛了,若不回她一句?
  胧明刚想提笔,昆羽便自个儿消停了。
  昆羽不厌其烦地接着写字,一笔一划,笔笔歪斜。
  「我料想,厣王万不会泄去曳绪水,也不可能答应出兵,否则不就是跟阗极对着干了?」
  未必。胧明淡声。
  濯雪眨巴眼,她不清楚百年前的战况,但看胧明境界大跌,还被迫流落凡间的惨状,便知当时战况之胶着。
  她灵光一现:魇王莫非要重施当年之计?
  胧明低低嗯了一声,倏然甩袖,将白鹿纸铺回到桌案上,随之从笔架上择了一杆笔,洋洋洒洒地落字回信。
  「魇王极可能故技重施,如百年前一般,暗暗施计令阗极占尽上风,如此他还能借阗极削弱各妖族的势力。」
  正如濯雪所想。
  她当即惊叹:一石二鸟,此法既能巩固阗极的仙首之位,又能让魇王稳居无垢川。好在,你我手里还有命簿的残页,势必能断了魇王与阗极的后路。
  胧明摇头,眸色凝重如墨,魇王和阗极手段奇多,定有百般诡计拒认证据,还需小心行事。尤其黄粱梦市的惜眸泪已全被倒弃,如今再想拿到,便只能进瑶京找寻。
  只要还有,何愁取不到。濯雪根本不愁,洋洋得意:再说,不是还有我吗。
  如若是兽形,狐狸尾巴必已摇个不停。
  身边狐狸聪颖与灵动一应俱全,胧明眉梢一抬,不由得想舍下所有杂思,将狐狸牢牢摁到怀中。
  往时常说狐狸嘴馋,如今成了她馋。
  绝冥岭那边,昆羽已是写得焦头烂额,终于收到回信。
  她还有些难以置信,也不知胧明是何时回到凌空山的,愤愤在纸上落下了几个不明所以的黑点,随后才写。
  「还以为你们被困在不周山出不来了,我正想去寻。」
  濯雪耳廓霎红,心道幸好昆羽没去!
  山上昆羽苦苦寻觅,山下两妖颠鸾那个倒凤,成、成何体统!
  她怕是将不周山刨个对穿,也不解羞赧。
  胧明不知是体贴入微,还是故意使坏,竟道:无妨,就算她进山找寻,也找不到你我。
  濯雪心道,这是找不找得到的问题么,这是狐狸越不过的坎。
  昆羽不肯离开绝冥岭,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在外易犯路痴。胧明揭起昆羽的短。
  那也不行!濯雪道。
  胧明哂着落笔。
  「既然众妖主想进言献计,那便去,我倒要看看,魇王会做何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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