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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世界 第9节

  老太太叹道:“我垂垂老矣,早已力不从心。你父亲忙于朝政,疏于管理家内,你母亲鼠目寸光,无治家之能。” 李氏低头掩饰,甚是不乐。
  老太太接着道:“我看府里的光景,一年不似一年,日薄西山,败落之相已显。”
  萧旻不信,笑道:“祖母勿要唬我,年节以来,府中翻新,仆从增多,席如流水,戏音不绝,钱撒满地,拜帖堆山,门前长龙,进出相迎,这般大好盛世,何来的败落之相?”
  老太太看向李氏,李氏递来几本册子。她随便拿一本,递给萧旻,萧旻接过问:“这是何物?”
  老太太道:“府中账房所录收支明细,一笔一笔未有欺瞒,你仔细看看。”
  萧旻接过翻了几页,神情不由凝重。
  老太太叹道:“成家之子,惜粪如金;败家之子,挥金如粪。你三个叔叔,声色犬马,挥霍无度,只知账房赊银,却无归还之期。也叱责训诫过,无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不能不管,毕竟是府中家主,血脉至亲。”
  萧旻道:“若非九叔出银,相抵大半数,恐早已入不敷出。”
  老太太道:“你九叔,非我萧家之人,帮得一时,难帮一世,萧家之困,还需自己解决。我左思右想,萧家的兴衰存亡,如今牵在孙儿一念之间。”
  萧旻阖上账册,说道:“祖母言重了,孙儿年轻,待不起此重责,还是让父亲.....”
  老太太一拍桌子,厉声道:“你乃国公府嫡长孙,是要知难而退么?”气得流下泪来。
  李氏连忙跪下道:“母亲息怒!”
  萧旻也撩袍跪地:“请祖母明示,孙儿当如何做,救萧家于水火!”
  老太太道:“我且问你,男女婚配,最看重甚么?”
  萧旻回道:“门第家世,德行人品,年貌性格。”
  老太太道:“当朝内阁首辅徐大人之嫡女,与我们门当户对,其女秀外慧中,名动京城,今年十七岁,貌美娴淑,一表人物。”
  萧旻道:“她再好,与我不相干。”
  老太太道:“为何?”
  萧旻道:“祖母揣了明白装糊涂,我和阿婵不日完婚,可不她再好,与我何干!”
  老太太微顿道:“府中吃穿用度,主仆例银,账面亏空,你打算怎么办?”
  萧旻说:“求九叔再帮衬些,先解眼前燃眉之急。”
  老太太道:“治办年事,你九叔出的银子,这才多久,又去问他讨要,实在无理!”
  李氏道:“你九叔一早来辞行,急要出远门,怕不是也在躲我们。”
  萧旻道:“母亲小人之心,九叔不是那样的人。”
  李氏羞怒道:“娶了徐家小姐,功名利,金银钱财,唾手可得,还用在此烦愁这些。”
  萧旻大悟道:“我明白了,说来说去,就是要我悔婚,另攀高枝,我岂是这样的人!”
  老太太拉他坐到身畔,温声问:“乖孙儿,你真心欢喜林小姐?”
  萧旻道:“那是自然!”
  老太太问:“林小姐呢?她对你可有真心?”
  萧旻道:“有,郎情妾意。”
  老太太笑道:“我不信,林小姐离京时,未及髫年,尚小孩心性,哪懂甚么情爱。”
  萧旻不语,老太太道:“ 我有个法子,可试她心意!”
  萧旻来了兴致:“请祖母赐教。”
  老太太道:“我让你母亲与她说,若要嫁你,不占妻位,只为妾。”
  萧旻不敢苟同道:“这法子使不得,易弄巧成拙。”
  李氏道:“我与她说,虽是为妾,但吃穿用度、尊荣排场,不输正妻之位。更况‘名份’二字,有人抬,就有名份,没人抬,名份也就表面风光。日后在府里,林小姐有老太太和我撑腰,谁敢欺辱她呢!”
  老太太帮衬道:“她若像你说的,满心满眼皆是你,又岂会在乎那点虚华!由你母亲去探探底,看她是何等的态度!”
  萧旻笑道:“你们有这力气,倒不如去琢磨三位叔叔,令他们改邪归正是正途!”说毕,指了一事,先行而去。
  待他没了影,老太太与李氏肃了脸,沉默不语。过有半晌,李氏低问:“旻哥儿油盐不进,谁得话都不听,怎生是好?”
  老太太将茶碗往桌面一磕,冷冷道:“还由得了他!”她又问:“年时唱戏,我点过一出《暗度陈仓》,你可听了?”
  没等李氏回话,她自先唱:
  着樊哙明修栈道,俺可暗度陈仓古道。这楚兵不知是智,必然排兵在栈道守把。俺往陈仓古道抄截,杀他个措手不及也”。
  林婵受烟火所动,心绪繁杂,暗自哭过一场,至五更鸡鸣时,头疼脑热,两腮红如胭脂,浑身懒怠,起不得床。
  刘妈急要寻管家,请大夫。林婵道:“管家做不了主,定要去禀大夫人,不晓要惊动多少人,你把我进京时买的药,拆一副,熬成浓浓一小碗,端来给我吃。”
  小眉熬好药汤,伺候林婵服下,她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待再醒来,已是午后,感觉有了些许精神,起身穿衣洗漱,正梳头时, 门外有个婆子道:“大夫人来了。”
  林婵暗忖,自打她住进客院,李氏未曾登门过,今个破天荒不请自来,必有事说。
  她上前迎接,李氏打量问:“怎地面色这般苍白?”
  刘妈道:“小姐病了一夜,现才稍好些。”
  李氏关切问:“可告诉管家,请了大夫来治?”
  刘妈道:“小姐怕麻烦你,把从前的药,熬一副吃了。”
  李氏忙道:“我叫人去请大夫,给你搭搭脉息,开个方子,管就好了。”林婵称谢,命小眉看茶。
  李氏环顾道:“明日我搬些花瓶盆景来,看着热闹些。”
  林婵静听她讲些有的没的,终忍不住道:“夫人有话直说便是。”
  李氏笑道:“我也不绕弯子了,你和旻哥儿的婚事.....”
  刘妈大喜,插话问:“可是选好了日子?何时去旻少爷处挂帐铺房?媒人喜婆何时来?担红财礼何时送到,虽然我们先住进府里,但该有的议婚礼数,一样也不能缺!”
  李氏讪讪道:“我无意相瞒,今儿来,只为商议萧林两家退婚一事。”
  林婵还没反应,刘妈顿觉晴天霹雳,嚷道:“退婚,退甚么婚?我们千里迢迢,带嫁妆履行婚约,人在府上了,你们要退婚,早哪里去了?我斗胆问夫人,我家小姐何错之有,要被你们萧府退婚?”
  林婵皱眉道:“刘妈,让夫人把话说完,国公府几代簪缨,声望高远,断不会做出忖强凌弱的事。”
  第14章 穷途
  话说李氏,在林婵房中谈及退婚,她道:“十二年前,林大人受灯油案牵连,贬黜离京,此后再无音讯相通。这些年,旻哥儿渐长,保媒的踏破门槛,惦念曾口许婚约,大爷特遣差使,递退婚书至你家中,另赠百两纹银,以示心诚。年除日,你带嫁妆突然而至,若别个府上,将你拒之门外,也不为过。我们国公府,翰墨诗书之族,素来与人为善,讲究仁义,不愿林小姐为难,又值年节喜日,遂迎进客院,贵客之尊,以礼相待。”
  林婵道:“我父亲为人,我最清楚,断然做不出收你银两,还让我来成婚之举!其中必有蹊跷,不妨报官严查,求个水落石出。”
  李氏笑道:“林小姐莫急,我话还没说完,年节过后,大爷将差使寻来,好生拷问一通,那厮受不住板子,招认是自个扯烂退婚书,私匿了银子。”
  林婵暗骂,好个刁妇,差点被她唬去。表面不显,只道:“既已查明,非我之错,婚约照旧,履行就是。”
  李氏道:“实不相瞒,这一番阴差阳错,引出一桩大事。”
  林婵皱眉道:“直说便是,莫卖关子。”
  李氏道:“当朝首辅徐阁老,有意与萧府结为姻亲。徐小姐名动京城,那门第、那才貌,那品行,与旻哥儿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想着,若据实相告,定以为我们戏弄于他,他又是个有手段的,大爷尚能自保,你父亲,可就难说了。”
  林婵道:“柿子专捡软的捏!”
  李氏道:“可不是!这些话,大爷让我传你听,也是顾念旧情,不愿因一场婚约,惹出人命官司。”
  林婵道:“我与旻少爷成婚后,萧林两家就坐一条船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父亲的命,大爷不会坐视不管,那位徐阁老,不看僧面不看佛面,也得给三分薄面,这我倒不担心。”
  李氏说的口焦舌烂,不曾想竟如此难缠,小眉递茶,她接过吃一口,滚烫舌尖,气不打一处来,勉力笑问:“林小姐很欢喜我家旻哥儿?”
  林婵问:“欢喜如何?不欢喜又如何?”
  李氏道:“旻哥儿若得徐阁老提携,必定仕途坦荡,上朝堂入内阁指日可期,这是他的鸿鹄之志,你真心欢喜他,希望他过的好,不该成全他么!若是不欢喜,自然最好,少生许多烦恼!”
  林婵道:“我并非要强人所难,只是关乎女子名节,凭白无故被退亲,父母颜面何存,我该如何行走人间,惟有以死铭贞,可我不想死。”
  她抽出帕子拭泪。
  李氏道:“林小姐莫急,我自然先你忧而忧,有一件亲事,想替你保个媒,管情你中意。”
  林婵冷笑道:“且听你说。”
  李氏道:“我们萧家这位爷,今年二十七八岁,生得一表人物,房里金银堆成山,他原配姜氏,七年前故了,至今未娶。”
  刘妈忍无可忍道:“唉哟,这位爷年岁可不小,俏姐爱少年,谁喜白头翁!还是个续弦。”
  林婵问:“不晓是哪位呢?”
  李氏笑道:“ 我家九叔,名云彰。”
  林婵愀然变色,愤而叱责:"夫人折辱我!我好歹官家小姐,岂能下嫁个商户。据闻这位九叔,为包养的妓子大打出手,如此浪荡不羁,你还要推我入火坑,安得什么心!"
  刘妈也道:“夫人无需多费口舌,我家小姐不退婚,嫁定萧少爷了!”
  李氏不搭理刘妈,只问林婵:“你也这般想?”
  林婵道:“如果是呢?”
  李氏道:“林小姐执意如此,还有个法子,旻哥儿纳你为妾如何?”
  刘妈惊怒道:“夫人此话忒不中听,我家小姐,与萧少爷订婚,可是两家簪花挂红递了酒,再无有这样堂堂正正,如今正妻变小妾,怎个乾坤颠倒?我要捎信给老爷,让他快快来京城,小姐受不得你们这般磋磨。”
  李氏蔑笑道:“你家老爷,还敢踏入京城半步?我看林小姐,是个聪明人,个中厉害关系,我已讲的分明,还是那句话,你执意嫁旻哥儿,只能纳为妾室;你若想回去,萧家百两纹银相赠,遣官差一路护送。你若愿嫁九叔,萧家张灯结彩,必风风光光大嫁。你自个盘算,盘算好知会我一声!”起身走了。
  房中无人言语,风吹竹帘,敲打窗槅,噼啪噼啪作响,刘妈哭道:“我家小姐命忒苦,自夫人去后,没一日顺心顺意!”
  小眉见刘妈哭,也满眼流泪。
  刘妈说:“我要给老爷报信,让他来京主持公道,萧家太欺负人。”
  林婵道:“父亲管不了,纵然想管,也有心无力。”
  刘妈说:“那我们不嫁了,回杭州去!”
  林婵苦笑道:“拉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回不去了,那里已不是我的家。”
  说这话时,她心如刀绞,起身往外走,也不要小眉刘妈跟着,迳自出院门,漫无目的来到园子,寻了石凳坐。此处偏僻,入眼见,有几枝梅,几棵松,几只鹤,几拳石,几片云霞,鲜有人至,她先强自忍悲,此刻再难克制,呜咽悲泣之声,梅落松惊,鹤鸣石撼,云散霞飞,实不忍闻。
  再说萧云彰,昏时乘轿归府,萧乾叫开门,护门人道:“大爷交待,若九爷回来,先请去书房见他。”
  萧乾禀告,萧云彰点头示意,轿夫调转方向,进仪门,转画壁,穿甬道,出了园子角门,继续前行,萧乾俯轿窗低说:“爷,林小姐在哭哩!”萧云彰撩帘又放下了,只道:“莫管闲事!”
  下了踩春桥,抬进月洞门,离书房十步远停住。福安在扫地,连忙过来迎轿,萧云彰走出问:“就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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