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古代爱情>光明世界> 光明世界 第49节

光明世界 第49节

  林婵被小眉推醒,有些怔忡,心仍在狂跳,小眉说道:“小姐方才魇住了,又喊又叫的。”
  林婵坐直,抬手整理鬓发,问她:“甚么时辰,到哪里了?”
  小眉掀帘看,风雪灌进来,连忙缩回道:“看天色应是寅时,到城门口了,车马排起长队儿,还有挑货客,皆在等卯时,城门官儿放行。”
  萧乾在外,听见动静,过来问:“有食摊在卖烫面饺儿,荤素包子,糖粥,热糕,奶奶可要买来吃?”
  林婵笑道:“越在城门口,他越欺过路客,无需做回头生意,要价高不说,味儿也一言难尽,等城门大开,我们往惠河街去,那儿早饭铺子甚好。”萧乾称是。
  林婵问:“十日前,让你交给驿使的信,可交了?”
  萧乾道:“交了,九爷应该早收到。”
  小眉道:“老爷定在城门那头候着哩。”
  林婵隐隐听得爆竹声,问道:“今儿是几日?”
  萧乾回道:“腊月二十七日。”
  林婵道:“离年除之日还有三日。”
  小眉道:“去年到京正是年除,这趟倒赶早了。”
  林婵笑道:“早不好么!”她暗生感慨,当时带嫁妆进京,前途未卜,心怀忐忑。如今大不一样,知城墙内里,有人冒雪等待,来接她回去,感觉甚愉悦,这风雪天,也不那么寒了。
  忽听得梆梆敲钟响,萧乾道:“守门吏开城门了。”
  人声闹闹,马蹄哒哒,车轱辘滚滚,一齐往内挤,阳光融化了城头的雪,滴滴嗒嗒,淌一地阴湿,穿越过道,终于入了城,才停稳,听得谁高声唤:“乾哥儿,等得人好苦,总算来哩。”
  萧乾笑问:“萧书,你来做甚?”
  萧书道:“府里忙乱,只我得空儿,抬了轿子来,请九奶奶换乘!”
  萧乾过来安凳,林婵扶小眉的手,下了马车,抬眼见轿旁,还停了只轿子,密不透风,暗想,这奸商心眼忒小,数月过去,气性还未消呀。
  她朝萧乾、萧书几人,比个噤声手势,悄摸摸走近,一把掀起轿帘,笑道:“九叔你.....”忽得愣住了。
  第81章 噩耗
  接上话。林婵历经数月舟车劳顿,赶在年除前抵京,马车驶进城门,早有萧府的轿子等候,她瞧到不远处,停一顶轿子,误认萧云彰在内,兴冲冲上前掀帘,却是她错想,坐着的不是旁人,竟是萧旻。
  但见他戴冠帽,身穿青色官袍,胸前绣白鹇补子,一年未见,竟已秩品五品,他抬头,眉目清淡,凉凉地看她。林婵暗诧异,表面倒不显,只笑问:“你怎会来了?九叔哩?”
  萧旻道:“我听下人说,你今日抵京,想起去年,我因在宫中编修,未能来接你,一直有愧于心,此时来了,也算弥补我的亏欠。”
  林婵道:“驴年马月的事儿,过往已成云烟,我早已不放心上,你也放下罢。”
  萧旻讽笑道:“这话我倒不知怎么评断,是胸怀豁达,还是厚颜无耻,你说呢,小婶婶?”
  林婵微怔,放下脸道:“随你想。”松开帘子,问萧书:“九爷怎地没来?”萧书支支吾吾。
  萧旻隔帘道:“何苦为难一个下人!回府不就知道了。”即命起轿,轿夫抬起滑杆,摇摇晃晃率先而去,萧书忙跟随在侧。
  林婵盯着他们渐远,满腹狐疑,也顾不得往惠河街,弯腰上轿,只催快走,迳往国公府,进了偏门,林婵往外看,皆是银妆世界,满眼陌生,走有一射之地,方才停驻,听得小眉呼道:“刘妈妈。”
  轿帘一把撩开,刘妈唤道:“婵姐儿。”过来搀扶,林婵搭她的手出轿,上下打量,笑道:“刘妈还是老样子,没有变。”
  刘妈听后,嗫嚅一声:“我可怜的婵姐儿。”落下眼泪,呜呜哭了。
  林婵的心一沉,问道:“哭甚么?九爷在哪?他应知我今日归府,怎不来迎。”刘妈大哭。
  林婵厉声道:“要哭,也等讲完再哭。”
  刘妈啜泣道:“姑爷没了。”
  林婵问:“甚么没了?”
  刘妈道:“姑爷命没了。”
  林婵道:“怎会地?我们码头分别时,他还身强体健、好端端的,我才不信。”
  话虽这般说,心绪终究乱了,脚底似踩棉花,虚浮不定,抓握小眉的胳臂,低道:“搀我进去。”
  小眉亦吓傻,不知所措站着,木桩一根,林婵咬紧牙关,自顾往院里走,进到卧房,脱掉斗篷,抖手斟茶,一盏滚茶下肚,心神稍稳,命刘妈捧来热水,伺候她洗漱,再坐到镜前,听小眉嗓音哆嗦道:“萧乾来了,要见奶奶一面。”
  林婵道:“领他往明间坐会儿。”又吩咐:“刘妈,我腹中饥饿,你去要些吃得来。”刘妈抹泪退下。
  林婵呆坐着,也无眼泪,总是不信,活生生的男儿,那般聪慧狡诈的奸商,阎王爷都不稀得收他,怎能说没就没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要真敢死了,她带上他的钱财,转身就改嫁,反正说白了,她对他,本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态,哪有甚么真感情!
  她抬手整理发髻,走到明间来,萧乾立起身,双目通红,作揖道:“奶奶......”
  林婵道:“你常在九爷跟前当差,不比刘妈小眉,只会哭哭啼啼,成不了事,你平复心境儿,把话一一叙清楚。”
  萧乾深吸口气,方说道:“爷等人,自苏州乘官船,沿运河行至扬淮一段,那里湖泊多,本就凶险,又突遭暴风雨,不堪抵御,致使官船倾覆,经漕军及渔民搭救,陈爷月楼他们幸免于难,唯有九爷,过十数天,在瓜洲渡头,发现了他的尸身。陈爷他们一路护送回京,抬去顺天府,交由验尸勘察,确为溺水而亡,现只等奶奶前去认领,若无异议,可领回家来,置办丧葬之仪,起灵下棺,入土为安。”
  林婵面色苍白,脊骨僵直,猛然站起,往外走。萧乾忙问:“奶奶哪里去?”
  林婵道:“顺天府。”
  萧乾道:“奶奶莫急,我先去备轿,待备好了,再来禀告。”
  林婵想想也是,总不能走了去,便道:“你快些儿。”
  恰刘妈拎了食盒回来,甜粥,枣儿蒸糕,煎肉饼,几碟小菜,林婵让小眉一道吃,吃是吃了,却食不知味,如同嚼蜡,饭毕,萧乾迟迟不到,林婵度时如年,等的心急火燎,待他终露面,已半个时辰后,她恼怒,骂道:“可是人走茶凉,我已使不动你了,想想九爷平日待你,你也该忍下此刻,放一百二十心,待见过爷后,树倒猴孙散,我绝不挡你去攀高枝儿。”
  萧乾瘪嘴隐忍,终没忍住,抬袖抹眼睛道:“他们明明有空轿,死活不给我使,我求爷告奶,就差跪下磕头了,仍不肯应,只把我百戏,幸遇得福安哥,替我讨了轿子。”
  林婵一时无话可讲,待走到轿前,朝他轻轻道:“我言重了,急中生乱,你勿要往心里去。”
  萧乾道:“我晓得的。”
  林婵坐进轿里,只带他和小眉跟随,迳至顺天府,因快至年除,官员封印休假,门前冷清清。萧乾向守门吏禀报来意,守门吏未刁难,一路行到殓尸房,林婵下轿,房内人听得动静,出来张望,四目相对,竟是陈珀。陈珀紧步过来,边忙见礼问:“奶奶何时回的京城?竟无半点风声。”
  林婵一声不言语,月楼萧荣萧华坐桌前吃茶,见她进来,一齐立起身,作揖道:“奶奶来了。”
  林婵只问:“爷的尸身在何处?”
  月楼道:“奶奶随我来。”她拎了灯笼,走在前面。
  过道尽头,两看守吏在吃酒,听脚步声,望过来喝问:“何人来此?”
  月楼道:“我家奶奶来认爷。”
  陈珀掏钱打点,看守吏不再拦阻,去取了钥匙,开了里间扇门,眼前黑漆漆一团,林婵只觉冷如寒窖,呵气成冰,看守吏点燃烛台,房间大亮,陈设简陋,石床上,尸体从头到脚,覆一层白布。
  林婵走两步,脚底不晓踩到甚么,一个趔趄儿,差点跌倒,月楼眼疾手快,将她持住,她顿了顿,甩开月楼的手,走到石床前,细观身型,她幼年历过母亲去世,晓得人死后,会变瘦短,看不出甚么,伸手去掀白布,月楼拦阻道:“奶奶有所不知,爷的尸身,在瓜洲渡头捞起时,脸面已被河鱼啃食尽,辨不清原样貌了,恐吓着奶奶。”
  第82章 疑窦
  接上话。林婵听月楼这般说,不悦道:“甚么话!我自己的夫君,我还嫌弃他不成?”伸手揭布,果然可怖,但见面容残缺,双目空洞,肉蚀处,白骨森森。
  林婵盯了半天,问月楼:“这怎看得出是九爷?”
  月楼流泪道:“奶奶不知,九爷的尸体,在瓜洲渡头发现,衣裳虽浸透破损,仍看出是那件宝蓝团花直裰,所穿鞋,是奶奶纳的鸦青方头云纹鞋。袖里塞了银红满飞花撮穗帕子。
  林婵晓那帕子是自己的,声颤问:“你说的这些,现在何处?”
  月楼道:“仵作做为证物收去。”
  林婵听后,不愿信,又不得不信,心忽然似剜了个大洞,血淋淋的,疼痛难忍,萧云彰音容笑貌、从前相处种种,如过马灯闪过,浮光掠影,被明晰放大,仿若还在昨日,人却没了,想此生再不复相见,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月楼陈珀等几唬一跳,面面相觑,睁睁看她哭得停不住,月楼上前劝道:“这儿寒冷阴湿,奶奶出去罢,保重自个身子骨要紧。”
  陈珀道:“奶奶如此悲痛,爷也不想见地。”
  萧荣几个亦附和:“奶奶哭两声,就丢开罢!寿数到了,谁也逃脱不过,”不说还好,林婵听了,愈发伤心,号哭许久,方悲悲凄凄道:“月楼,你打盆水来,我替他擦擦身。”
  月楼为难道:“尸身已不像样,奶奶别罢。”
  林婵道:“我看他脚足尚齐全,不妨替他擦拭一把,也算今生夫妻一场。”
  月楼拗不过,捧来一盆冷水。林婵不顾寒凉刺骨,拧干帕子,哭着去擦拭脚底板,左边好了,再右边,突觉不对劲儿,用衣袖擦掉眼泪,凑近细看,疑窦从生,正自琢磨间,猝不及防月楼扑将过来,边哭边道:“奶奶,人死不能复生,你也放宽点心,看开些罢。”
  林婵想这是做甚。
  陈珀萧荣等也跪下,陈珀哭喊道:“我仁义有德的爷、我宅心宽厚的爷,你怎就这样没了,我宁愿我死了,能把爷的命换回来。”
  萧荣等几涕泪纵横道:“奶奶终于来看爷,爷也好瞑目哩。”
  林婵冷观他们哀天动地,暗想这又是做甚。不经意瞟见门外,萧肃康、萧旻等人站在那,顿时有些懂了,她咬牙切齿,复大哭起来,说道:“我阳寿恁短的夫啊,你无情哩,没给我留半句话,自在好走!那日我说的口舌焦干,让你晚些再走,你偏不听,现如何,纵赚得金山银山,你也无命消受啊。”又说:“你去了黄泉路,也没得给我留下一男半女,让我往后怎么活啊!”哭的汗一行泪两行,抽泣声儿不断,嗓音也哑了,只口口声声道,也要往黄泉路寻他。
  萧旻越看越恨,越听越怒,说道:“与我儿时数年情谊,说背弃就背弃,和他不过处一年,就要死觅活,原来是个不分好歹,把宝珠当鱼目珠子的愚妇。”
  萧肃康道:“你现才看清,倒也不枉我等一片苦心。”
  萧旻面色铁青,甩袖而去,萧肃康再察半刻,方慢慢而出,问郭铭:“你觉得如何?”
  郭铭道:“不像串通一气,有些真情流露。萧云彰或是真殁了。”
  萧肃康道:“莫过早下定论,我们且再看看。”
  林婵见萧肃康离去,月楼陈珀几人迅速止了哭,表情也不甚悲伤,愈发明确自己判断,一时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怎好这样欺瞒她,害她都不想活了,欲跳将起来,问个青红皂白,骂得他们狗血淋头,转念又想,骂他们有何用,不过是听命行事,他既然沉得住气,她亦静观其变,看他葫芦里倒底卖的甚么药。
  索性将计就计,掏出汗巾儿捂脸,哽哽咽咽又哭起来。陈珀过来劝慰:“奶奶怎又哭了,好歹吃盏热茶,歇口气来。”
  林婵道:“我觉得烦恼。”
  陈珀问:“奶奶烦恼甚么?”
  林婵道:“后面该如何做呢?”
  陈珀道:“我有个想法,不知可当讲?”
  林婵道:“但说无妨。”
  陈珀道:“如今九爷的尸,奶奶认过了,理应尽早领回,置办丧葬事,只是正值年除,阖家喜庆的时候,抬回去给人家添堵,怨言多了,便会生事,奶奶不好过,更况九爷非萧府的直亲。不如运回陈家,一并丧葬后事办妥,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林婵暗想,原来这一步也打算好了,表面不显,只道:“甚好!是个两全齐美的法子。就照你说的办。衙门里你来打点,我去萧府知会一声,走个礼数。”
  陈珀连连应承。待仵作行人来后,林婵签字画押毕,离开时,月楼道:“奶奶,我随你去罢,用着时也可帮个忙儿。”
  林婵道:“不用,我自能应付。”
  陈珀取出银两,上上下下分了。萧荣等用锦褥将尸体裹严实,再用板车抬出,眼见天落起雪来,又覆了层油布。一路行至椿树胡同的陈家,陈珀上前打门,很快从内开了,径直抬进前堂,灵前帷幕、帐子、桌围、灯笼、灵牌,蜡烛纸马、几筵香案、烧经幡钱纸的火盆,一口上好的檀木棺材,早已备置齐整,他命萧荣几个,给尸体穿戴入殓衣裳,放进棺材,阖上盖板,再点亮一盏长明灯来,命人轮番值守。
  这一番操作下来,窗外已见黑,走出堂外,才见雪下的愈发大了,寒气侵人,他打了伞,沿游廊往后院深处走,四围寂静无声,待穿过洞门,偏隅一处房内,透出光亮,他走近后,收起伞,风吹雪乱,肩膀处湿化了一片,掀起棉帘进入,一个男人,仅戴网巾,外披薄毯,坐在黄铜火盆前,慢慢温着酒,一边认真看书,听得动静,方抬头问:“见到阿婵了?”
  还道是谁,竟是萧云彰,原来那尸体非他之身,乃施得金蝉脱壳一计。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