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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世界 第66节

  他结巴叫:“九,九爷,九爷你是人还是鬼?”
  萧云彰懒理他,斟了盏茶,一饮而尽,再斟茶,擎了去喂林婵,回来才问:“门外还有何人?”萧乾不觉答道:“小眉,陈管事。”
  萧云彰道:“你让小眉打水来,伺候奶奶梳洗。你随陈管事去,稍候我会到。”
  萧乾应诺退出房,两腿仍稀软,走两步差点跌倒,小眉拉住他,担忧问:“怎打起摆子来?也被爷鬼摄了精魂不成?”
  萧乾顺口气道:“哪有甚么爷鬼!奶奶命你打水来。”
  小眉道:“我明明听见。”
  萧乾打断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明明甚么也没有,你还不快去。”小眉狐疑走了。
  陈珀道:“不愧是爷和奶奶的身边人,尽得真传,睁眼说瞎话。”
  萧乾道:“爷让我随你去。你早知爷没死,还把我瞒得似铁桶。”陈珀转身就走,他甚么话都不想说。
  林婵洗漱过,虽疲累,仍叫小眉身前坐,说道:“我一直念你年纪小,心性单纯,经不起哄骗,有些话便不与你讲。但现看来,你一年年的大了,心思多起来,想瞒是瞒不住的,除非把你送走。”
  小眉顿时面如土色,跪下求道:“奶奶勿要送我走。”
  林婵道:“你起来,你可听我的话儿?”
  小眉起身道:“我不听奶奶的话,还听谁的哩?”
  林婵道:“还听九爷的。”
  小眉怔住,想想问:“奶奶找来新的爷了?恁快了些!”
  林婵噗嗤笑出声,伸手指戳她额头:“我这样水性杨花么。还是原来的九爷,他没有死。”
  小眉糊涂了:“没死?那棺材里是何人哩?”
  林婵道:“你莫管许多,爷没死之事,极为秘密,万不可告知第二人。这宅里也是有些人晓,有些人不晓,平日里关于九爷,半字不提,可记牢了?你若在外瞎说,被我打听出来,莫怪我不念主仆情谊。”
  小眉终于明白,连忙道:“奶奶知得,我这张嘴最严实,拿针也戳不开。”
  林婵打呵欠道:“我信你。”起身上床去睡了,在下不提。
  兵分两路,再说福安,和萧逸跟随萧肃康的官轿回府,一路不敢言,默默到家,门人凑近轿禀:“白塔寺福觉方丈到了。”
  萧肃康问:“何时到的?现在何处?”
  门人道:“与老爷前后脚到。福觉方丈说先给老太太宣卷,再往老爷书房去。”
  萧肃康吩咐:“见到萧任游,让他立刻来书房见我。”
  门人应下,萧肃康一甩帘子,轿夫听音得令,忙抬起滑杆,进了府门,穿园过院,在书房停下,福安撩帘,萧肃康面色铁青下轿,走进房,萧贵迎门口,接了他的大氅,萧肃康坐下,取了冠帽,萧贵为他系带巾帻,福安斟茶,摆他手前。萧肃康吃茶,越想越恼怒,命福安:“你去门首守着,萧任游那厮泼皮无赖,门人拗不过他,你带他来。”
  福安应承退下,经过花园,沿松墙走时,瞧见七房奶奶卢氏,和她的丫环喜儿,鬼鬼祟祟的,喜儿肩背鼓囊囊大包袱。
  他避走另一条石子甬路,到了门房,问门人:“五爷回了没?”
  门人道:“早回哩,和大爷前后脚进的府。”
  福安问:“你告他去见大爷没?”
  门人道:“告哩,仔仔细细说了。”福安嗯了一声,欲走又辄回来,笑道:“你欠我份情,要记住。”
  门人问:“这话从何说起?”
  福安道:“一会儿七奶奶和她的丫头喜儿,要从这里出去,你定要拦住,若是放了,有你的罪受。”门人晓他能耐,连忙作揖谢过。
  福安来到五房院子叩门,萧石闻声问:“哥有事么?”
  福安问:“你家爷回来没?”
  萧石道:“回来洗把脸儿,径往大爷书房去了。”
  福安手搭他肩膀问:“你妹妹病如何了?”
  萧石道:“多亏哥哥的银子,买了名贵药材调理,现好起来。”
  福安低声道:“谢甚!不过一物换一物。”
  恰惠春、雪鸾经过,雪鸾扬声道:“你俩勾肩搭背的,在出甚么坏主意哩!”
  萧石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更况女子还长了小人心。大爷命福安哥来寻我家五爷,我告他五爷去见大爷了。”
  雪鸾道:“我随口一句,你急死了。”
  萧石给惠春作揖,问:“姐姐去哪哩?”
  惠春道:“老太太要见七奶奶,命我们去请。”
  福安开口道:“你们去吃闭门羹,七奶奶不在房里。”
  雪鸾问:“那在哪了?”
  福安道:“要我说可以,先回我个话儿。”
  雪鸾问:“甚么话?”
  福安问:“福觉方丈可在老太太房里宣卷?”
  雪鸾道:“前时在,我们走时,他也走了。”
  惠春说道:”你问这做甚?”
  福安不答,只道:“七奶奶带着喜儿要出府,你们往外门寻罢。”他说毕,不再多留,匆匆往书房方向奔去。
  第111章 解惑
  接上话,且说福安迳走到书房,萧逸萧贵在廊前守着,福安悄声问萧逸:“内里有谁?”
  萧逸道:“五爷,还有福觉方丈。”
  萧贵瞪福安,骂道:“狗奴,叫你请五爷去,五爷自己来了,你跑到哪躲闲逍遥,看爷稍后不打断你的狗腿。”
  福安不睬他,欲往窗寮边偷听,萧贵两三步阻他面前,问:“要做甚?”
  萧逸道:“听听讲甚么又怎地?”
  萧贵板脸道:“爷们说话,你们好偷听?无法无天了都,看我不禀明大爷,撕烂你俩的耳朵。”
  福安道:“谁听了?我进去斟茶也不行?”
  萧贵道:“不行。”
  福安道:“行,你行,我不进去,爷骂起来,你担着。”自蹲在台阶前,掏出肉干,喂小猱狮狗吃。半刻后,听得萧肃康大骂声、壶盏摔碎声、桌翻凳倒声,声声一片。又听萧肃康高喊:“萧贵、福安。”福安迅速站起,三两步奔至门口,萧贵也往里挤,福安一胳膊肘将他拐到身后,率先撩帘而入,但见狼藉遍野,萧任游跌坐地,萧肃康骑坐他身上,挥拳在打。
  福觉方丈坐窗前吃茶,并不劝阻。
  福安抬桌摆凳,将掉落的笔墨纸砚捡起重置,萧贵不甘落后,取来笤帚簸箕,将茶壶杯盏碎片扫走。福安去柜里取出新的紫砂壶,打开装茶叶的瓷瓶,慢腾腾撮茶往壶里放,眼睛暗瞟,萧肃康打累方罢手,喘吁吁起身,朝萧任游腰间狠踢两脚。萧任游已是鼻青脸肿,鲜血淋漓。
  福安去搀扶萧任游,坐到椅上,萧肃康骂道:“我好好一盘大棋,被你个小卒子尽毁。你还活着做甚?不如一头撞死。”
  萧任游啐口血,大喊道:“我何曾有错,一步步皆按兄长的主意来的。”
  萧肃康大怒问:“明知今日商会,你昨晚还在娼馆酩酊大醉,是我的主意?你勾引市井贱妇,是我的主意?你与老七媳妇通奸,还拿证物四处炫耀、明露机关,被有心人拿去,也是我的主意?”
  萧任游道:“哥说的我都认,唯一样不认。我何曾将卢氏的汗巾与簪子、拿与人旁观,我虽浪荡不羁,却也懂廉耻。”
  萧肃康冷笑道:“你还配廉耻二字,你说那些玩意,怎落入李培实手上,难道有人陷害你?”
  萧任游道:“就是有人陷害我,我真冤枉。”
  萧肃康忍不得踢他一脚:“你算个甚么东西,需得人陷害。”
  福觉方丈慢慢道:“你自诩在下一盘大棋,他人也在下,萧任游成为你的败卒,却是他人的嫁衣。萧肃康,你平日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却不知,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你此趟大意了。 ”
  萧肃康听得他这几句话,反思道:“是我一时气极不过,冲昏头脑。此番看来,倒像是蓄谋已久。”他命萧贵:“你请郭先生来。”萧贵领命而去。
  福安至火盆前,拎起铜铫,往壶里冲水,再摆桌上。萧肃康道:“你也出去。”福安退下,躲进明间角落,悄悄听觑。
  萧肃康道:“老五若没将汗巾簪子拿出招摇,李培实又如何拿到?难道府内有人捣鬼,干吃里扒外的勾当?把相关奴才们捆起来,剥下裤子往死里打,总有受不住实说的。”
  福觉皱眉道:“现甚么时候!大理寺刑部在墙外虎视眈眈,巴不得府内自乱阵脚,万不可冲动行事。”他问萧任游:“你昨晚在娼馆,确定未曾带那两物在身?不用逞强,实话实说便是。”
  萧任游又心虚了,只推赖道:“我酒吃醉了,不记得那许多。”
  萧肃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骂:“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前猛踹他几脚,萧任游唉哟唉哟痛唤。
  福觉叹气道:“事已至此,拿他撒气有何用。”
  萧任游骂道:“你个和尚,说甚风凉话。”
  萧肃康道:“蠢货,再说我割了你舌头。”
  福觉道:“通奸之罪可大可小,现唯有以静制动,切忌府中闹乱,待风头过去,再商下策。我今个冒险而来,日后当避,若有事寻我,遣小厮来告知。”
  福安还待要听,院内传来脚步说话声,他忙走出明间,见郭铭与萧贵匆匆而来,也无需通传,郭铭大步进房,福安随即在后,去提壶斟茶,郭铭作揖后,喘粗气道:“你们可知,灯油佥商为谁所得?”
  萧肃康道:“应是木材铺周守礼罢。”
  郭铭道:“非他,非他!百门油铺的陈娘子所得。你们可知陈娘子又是何许人?”福安将滚茶摆他手前,退下走至帘前,听得身后话:“陈娘子乃萧九爷萧云彰的妻。”正此时,萧贵朝他挥手来,福安猝不及防,生生挨了一巴掌,骂道:“做何打我?”
  萧贵道:“你这溜须拍马的贼货,郭先生我请得来,理应我进去斟茶倒水,你屁颠颠的抢甚头功,我打死也应该。”
  福安心情好,懒与他废话。不知何时落雪了,薄薄覆地面一层白盐,他使了笤帚清扫,萧贵躲进明间烤火,萧逸守在门前。半刻后,萧逸朝福安道:“老爷命你送福觉方丈出去。”
  福安丢了笤帚,在游廊守候,待福觉走近,忙撑起大伞,随在右侧。出了书房院子,两人不紧不慢走,福觉先问他:“在大爷身前多久了?叫甚么名字?几岁了?挨过打没?大爷脾气燥,不过来得快去得快,你需更机灵些,要学会察言观色。”态度甚是和蔼,满脸慈悲。
  福安也一样样回应了。
  福觉又道:“九少奶奶,你可见过,说过话,她是怎样的人?”
  福安回道:“九少奶奶是前詹事林大人之女,幼时与旻少爷订过亲,去年年除上京来履婚,由老太太、大老爷大夫人作主,退了这门婚约,她转而改嫁九爷,成婚翌日,就随九爷往南行商去了。”
  福觉颌首道:“原来如此。”几片雪花飞至额面,点点沁凉,他叹息道:“道人无事发狂心,涉水登山海外寻,一拜起来还一拜,不知屋里有观音。”
  福安道:“我们凡俗子弟,不比大师有一双慧目,能识真佛金身。”他又道:“我有一禅语不明,想请教大师解惑。”
  福觉道:“你且说来。”
  福安问:“今日奎元楼商会,百门油铺陈娘子提到‘有僧问大梅法常,如意可是佛法大意?’大梅法常答,‘蒲华柳絮,竹针麻线。’小仆愚钝,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大师指点。”
  福觉淡道:“有僧问赵州禅师,学人乍入丛林,乞师指示。师问他,吃粥了没?僧回,吃粥了。师说,洗钵盂去。赵州禅师所言,与大梅法常所训,乃异曲同工。”
  福安道:“我愈发糊涂了,请大师明说罢。”
  福觉道:“常以为困守寺庙修行才能领悟,却是错的。领悟、修行与俗世生活无异,生活就是修行,领悟也需在生活中领悟。周掌柜问陈娘子营生之道,陈娘子所答,营生之道,不过就像蒲华柳絮,竹针麻线般寻常,在口舌之中,行动之间,人人得见,有甚可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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