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世界 第77节
林婵点头道:“你若能了达此理,便不为外境所惑,不为执念所困,如今你金榜题名仕途亨通,过几日迎娶娇妻洞房花烛,人生四大喜你占了俩,如你所愿了,出甚么家、当甚么和尚!”
萧旻面无表情不言语,见她欲要离去,叫住道:“你别忙走,自你嫁了九叔,匆匆南下行商去,我一直如云雾里,稀里糊涂的,你要我放下执念,总要助我理清才是。”
林婵环顾四周道:“总不能站在老太太院门前说。”迈步往花园方向走,萧旻跟在侧,林婵道:“你想问甚么?”
萧旻问:“你为何要匆匆嫁给九叔?”
林婵心底好笑,这人读书读傻了,这也想不明白。她道:“那时老太太、大爷大夫人给我三条路选,一选回杭州,赠百银。二选嫁九叔。三选做你的妾。我不能回杭州,令爹爹为难。不甘做妾,令自己蒙羞;我孤立无援,无处可去,唯有嫁九叔一条路。”
萧旻问:“我全然不知,你为何不告我?”
林婵道:“我托人传信儿给你,传回你的话,说事以至此,不便私下见面,怕损了我的名节,还说男子志在仕途,不溺风月,请我成全。”
萧旻皱眉道:“你托了何人传信?我并未收到,更不会说那些混帐话。”
林婵平静道:“现在追究有何用!”
萧旻咬牙道:“我再问你,你何时知老太太她们合着伙骗我的?”
林婵坦承:“你爬墙头来找我那次。”
萧旻道:“你既知了,我也在面前,为何不说?你也骗我!”
林婵反问:“说了又如何?你能争得过老太太、大爷大夫人?她们让全府上下、瞒你跟铁桶似的,暗度陈仓一次,便能二次。旻少爷,你争不过的。”
萧旻道:“你不让我试试,怎就知我争不过?”
林婵笑了笑。萧旻见她不屑,怒从心头起,冷冷道:“你笑甚么,为了你,我连死也不怕,为何不让我争一争?”
林婵不笑了,说道:“旻少爷,十四年前,我随父母亲离京时,年纪五六岁,你那会儿不过十一二岁,历经数年再见,感情何至深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你官家子弟,众星捧月,事事顺遂,未历过人生波折,忽遭国公府内自上而下的欺骗,深受打击,你实非为我,是为被欺骗,过不去这个坎儿。”
萧旻道:“我在你心底,竟如此不堪?”
林婵叹气道:“你何苦哩!过些日便迎娶徐家女儿,热闹闹的!”
萧旻道:“见你时是隆冬腊月,自那后,我心覆冰雪,难以暖回了。”不再多说,转身朝石桥儿走,林婵怔怔看他背影,莫名觉得可怜,终是扬声道:“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旻少爷,春色已满园,你看不见么?”萧旻没回头。
不远松墙后,李氏和雪鸾悄悄听觑,眼见林婵也没影了,李氏骂道:“好个贱妇,死了丈夫,一回来,先再老太太面前辱我,再撩拨我的旻儿,辱我我忍,敢动旻儿一根寒毛,我弄不死她,她方才满口甚么春,野猫儿发春哩。”雪鸾不敢言。
萧旻回至书房,萧书忙迎前伺候,脱去官服,摘了冠帽,系带蓝帻,见他坐了,面色不善,忙斟盏滚滚的茶来,摆他手边。萧旻沉默半天,问道:“书儿,你做我长随多久了?”
萧书回:“十多年哩!”
萧旻问:“我待你可好?”
萧书道:“胜似亲人的好。”
萧旻冷笑一声:“那你还与她们合起伙骗我。”
萧书慌得跪下道:“小的以后再不敢了。”
萧旻又问:“我当时进宫撰书前,你可收过林小姐托人送来的信儿。”萧书赌咒发誓未曾收到。萧画隔帘禀告:“惠春来了。”
萧旻让进来,命萧书退下。惠春来送鸡汤,舀了一碗儿递上,萧旻接过吃了口,似随意道:“我今儿去见老太太,路上遇见九婶,聊了两句,倒提及你。”
惠春笑问:“九奶奶提我做甚?”
萧旻道:“她说当年带嫁妆刚进府,你待她最好。”
惠春笑道:“正是年除夜,天寒地冻的,她房里火盆熄了,炭也用光了,我跑几个院子,才在九爷那儿借到半袋兽炭送过去,否则冻一夜,非死即伤。”
萧旻道:“你倒心善的很呢。”话锋一转:“她托你交我的信,你交哪去了?你告诉她,我说的,悔婚之事以至此,不便私下见面,怕损了小姐名节,还说男子志在仕途,不溺风月,请她成全。”惠春脸色苍白,双膝跪地。
萧旻淡道:“事过境迁,你不必害怕,我问问而已。她那封信去哪了?”
惠春低声道:“我给了老太太。那些话儿,也是她让我骗九奶奶的。”
萧旻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惠春道:“老太太让我去她房里伺候。”
萧旻讥嘲问:“毁人姻缘,如拆十座庙,你就不怕报应?”
惠春含泪道:“我不过是个丫头,命如草芥,报应就报应了。但毁旻少爷姻缘这顶大帽子,不该扣我一人头上。”
萧旻笑起来:“你说的极是!”
惠春听他笑得碜人,硬着头皮劝慰:“九奶奶都放下了,爷也放下罢,往事不可再追,往前看才是真,新奶奶不日进门,听闻十分美丽贤淑,才艺名动京城,爷该开心才是。”
萧旻笑道:“你们皆让我放下,煞费苦心。”命惠春退下,不再多看她一眼。
第130章 端倪
接上话。且说魏寅,到仁庆楼门首下马,穿廊过院,隐隐听得曲声,侍卫撩起帘子,内房灯火通明,伶人弹琴唱歌,只见太子朱宁煜边吃酒,边饶有兴致听着,他上前半跪见礼,朱宁煜赐坐,笑道:“这伶官喉若箫管,逸响回风,你也来听。”
魏寅称谢而坐,正唱一出《断密涧》,两个伶官戏声抑扬顿挫,唱念做打颇为圆稳 ,听得:贤弟把话错来讲,细听愚兄说比方,昔日里韩信某家邦,未央宫中一命亡,毒死平帝是王莽,千刀万剐无下场,李渊也是个臣某主,他本是真龙下天堂,说什么真龙下天堂,孤王看来也平常,此去借来兵和将,带领人马反大唐。
其中个伶官忽然跃起,腾空走步,剑指朱宁煜面门而来。朱宁煜端坐不动,魏寅甩一把绣春刀,自伶官穿胸而过,朱宁煜镇定吃酒,侍卫进来将尸首迅速抬走,台上伶人唬得战战兢兢,皆跪地求饶。
朱宁煜开嗓唱道:你好比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好比困龙痴想上天堂,任你纵有千员将,雪霜焉能见太阳。他问:“我唱得如何?” 伶人不敢开言。他觉无趣,摆手命退下,待无闲杂,问魏寅:“萧云彰还活着?”魏寅点头称是。
朱宁煜笑道:“我就知他,表面清风明月,满腹阴谋诡计。当年在老师家读书,独不受我戏弄的,便是他,现又在何处?”
魏寅道:“往临清运灯油去了。萧尚书的人在盯他。”又问:“殿下可知这伶人受谁指使?”
朱宁煜吃尽盏里酒,才道:“父皇龙体堪忧,恐已时日无多,自然有人蠢蠢欲动,要霸去吾朝的江山。”
魏寅道:“我有疑问,不知当不当问。”
朱宁煜道:“你问便是。”
魏寅道:“孝德公主为何被禁足府中不得出?”
朱宁煜道:“我也不知,万昌十三年,父皇在白塔寺祭祀先祖,那日天阴,才昏时已夜色朦胧,幸得琉璃塔 146 盏长明灯,映得亮如白昼,我随父皇后侧,因年幼又劳累,偷偷闭眼打盹,忽听惊呼声,琉璃塔的灯全灭了,我眼前黑黢黢的,四处人影乱晃,我抱住父皇后背,父皇伸手把我推开,侍卫架着他走了,琉璃塔渐渐又亮起来,我们匆忙被带回了宫。当晚宫人背着我议论,才知父皇下诏,将长公主圈禁公主府,出入需得他允肯,终日吃斋念佛,抄书诵经,以平心性。”
魏寅道:“如此说来,并非因库中银子丢失,才将她圈禁。”
朱宁煜道:“应是父皇之意,对那日祭典及长公主,宫中严禁谈论,有违者斩。三司结案迅速,以灯油贪墨罪,处置了相关官员,早早结案。”魏寅沉默不言。
朱宁煜低声道:“其间倒有一处蹊跷。”
魏寅问:“是甚么?”
朱宁煜道:“琉璃塔灯灭,我抱住父皇,他将我推开,我感觉手心粘腻,待灯亮后细看,满掌是血。”
魏寅心底惊骇,不禁问:“皇上遇刺,乃何人所为?”
朱宁煜摇头道:“我吓呆了,悄悄洗净手,隔了两日,告诉了老师。”
魏寅道:“可是詹事府前詹事林光道?”
朱宁煜道:“不错,他嘱咐我不可再和第二人说。不曾想,没过数日,他被谪降出京,远去浙江知府任了同知。”
魏寅道:“如此看来,十四年前皇上遇刺,今日伶人刺客,与长公主脱不得干系。”
朱宁煜神情凝肃:“父皇病重,时日不多,皇权飘摇,以萧肃康,魏泰为首的官员,近日出入公主府频繁,若无它事,必在密谋,你紧盯他们作为,若有异动,及时来报。”
魏寅拱手应诺,退出房来,见天色还早,忽想去见乔云云,骑马经过闹市,迳到了怡花院,上楼推开门,乔云云房中有客,一看不是旁人,竟是林婵,俩人坐桌前下棋。魏寅洗过手,斟茶吃,朝林婵道:“你胆儿真壮,此地岂是良家妇女来的去处。”
林婵道:“你看我妆扮,现是陈二爷。”
魏寅笑道:“骗得了谁?若非我暗中调停,你能在此地出入自由。”
林婵恍然道:“多谢魏千户相助。”魏寅看着她笑。
丫环送酒菜进来,乔云云趁势把棋子糊弄一团乱,只说:“没兴致了。”
三人围坐吃酒。魏寅问:“萧九爷可捎信回来?”
林婵道:“我现住在萧府,若无万分火急之事,不便联系。”
魏寅道:“萧府遣派之人,虽被我在城门拦截,想来不甘心,多数会在运河标船上再度动手,但愿萧九爷早有预见,能一路警醒。”林婵听得担忧,表面不显。
乔云云冷笑道:“九爷是怎样的人,转世的诸葛孔明,最擅谋略,还会被旁人算计去。”林婵心情宽了宽。
魏寅问:“萧旻何日成婚?”
林婵道:“就在后日,略显仓促。”
魏寅道:“皇帝身体欠安,恐没多少时日,应是有这方面考量。”
林婵斟酌道:“太子继位却也水到渠成。”
魏寅道:“只恐有人要抽刀断水。”
三人沉默半晌,乔云云道:“过两日,魏公公别院要办宴席,以来帖儿命我作陪,我去探探口风,再告知你俩。”
林婵道:“不去罢!我与魏公公打过交道,十分凶恶狡诈,你没必要......”
乔云云打断道:“不必劝我,我自有主张。”魏寅没多话。
吃过酒后,林婵见月挂枝梢,起身告辞,魏寅也跟随出来,护院牵来马,林婵想想问:“你可欢喜乔云云?”
魏寅微怔,淡笑道:“陈娘子可真爱管他人闲事。”
林婵追问:“可想过沉冤昭雪,万事平定后,娶她为妻?”
魏寅翻身上马要走,林婵一把抓住他的腿,不悦道:“怎不理人呢?我要听个明信儿。”
魏寅俯首瞅她,她仰脸看他,他有些恍惚,仿若数年前,一个青葱般的女孩儿,双手掐腰,满面娇憨天真,冲他嚷嚷:“哥哥你去哪儿?不带我一道去么?”
他抬头,乔云云倚在窗前,也在瞧他。他忽然苦涩咽喉,扬鞭朝林婵甩来,林婵唬得松手,鞭子落在马腹,箭般窜了出去。
再说萧云彰,与冯十八、陈珀,带了萧荣萧华护卫,经魏寅相助,乘马车出城去,至清平县,暂歇一宿,翌日一早,恰有官船往浙江去,上了船后,四下暗探,未见可疑人物跟踪,方松口气,好在一路顺风顺水,抵达临清码头,便见临清油库管事及伙计,早等候许久,这时是四月中旬,与京城相比,已春和日丽,可穿单衣了。
第131章 反算
接上话。萧云彰不敢懈怠,按每桶五百斤茶油量,备了五百桶,足足装满三大船,寻个黄道吉日,辰时自临清码头启程,星夜不停,一路无词,一日行至沧州,眼看再过天津、武清与通州,便抵达京城。
萧云彰命停码头,交人看守,他则于冯十八、陈珀及萧荣,上得岸来,四处闲逛。因是四月半后,景致大好,寻了一家酒楼,临窗而坐,点了驴肉火烧、羊汤、肉圆、烧鸡、各种时令鲜蔬,一道茄子饼点心,一坛竹叶青酒。萧云彰边吃酒,边望窗外,不远有个仵清池,如碧玉透澈,听闻池内有白鱼,擅化龙形。
一对父女怀抱琵琶,过来问可要听曲,萧云彰点了一折鸳鸯楼。唱得尚可,唱毕,陈珀赏银子,父女俩千恩万谢去了。用过饭,去观音庙烧了香,眼见天边彩云齐飞,这才不紧不慢往码头走,忽见萧华迎面而来,看见他们,忙走近禀道:“有九个壮汉一个小娘子,要上我们的船,搭乘至天津下。”
陈珀道:“驱撵便是。”
萧华应诺要去,萧云彰想想说道:“让他们上船,我倒要看他们意欲何为!”几人上船,那群人过来作揖见礼,小娘子则道个万福。萧云彰盯了她看,看得她假意羞涩低头。
陈珀道:“我们在岸上买了五六坛酒,驴肉火烧,今夜月色清亮,不妨一起吃酒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