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谢濯玉接了,哑着嗓音道谢。侍女自然没有理他,只是悄无声息地退回自己的地方等候着尊上的吩咐。
  晏沉眯着眼看着谢濯玉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茶,半晌才轻声开口打破寂静。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知道我是谁么?”
  谢濯玉身体僵住,大脑飞速转动。
  从极乐城那几个魔女的对话来看,这魔君就是个嗜血暴虐的疯子。他刚刚也一见面就要掐死自己,若是知道了自己是个修仙的正道人士,岂不是又要发难?
  可是眼下,这人却看着冷静,还让人给他递茶,有几分待客的意思……
  要不要赌一把,若是赌赢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以离开魔界。
  权衡再三,谢濯玉还是决定赌一把,大不了就是把命输了,不会更坏了
  “在下乃青云宗清虚峰首席弟子谢濯玉,迷失到魔界是一个意外。”谢濯玉将自身身份如实相告,“我知阁下是魔界第三境掌权者。在下想与阁下谈笔交易,不知可否……”
  他话未说完,却见面前的人露出了嘲弄的笑容,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哈了两声。
  “你笑什么?”谢濯玉皱了皱眉,表情冷了几分。
  “你都忘记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晏沉冷冷地看着谢濯玉,近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不知怎的,谢濯玉好像听出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再对上晏沉冰冷的目光又觉得那是错觉。
  谢濯玉眼中流露出几分困惑,迟疑地问:“我忘记了什么?”
  他心中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晏沉那句话砸在他心底激起一片涟漪,以至于他的头也开始疼。
  他好像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
  那些事情应该都很重要,却全部藏在重重迷雾后面,看不真切。
  晏沉抬手摸上了谢濯玉软嫩的脸颊,拇指轻轻蹭动。
  分明是轻佻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没有暧昧的感觉,仿佛他只是在把玩一件珍奇少见的古董玩物一般。
  他轻声开口,声音听上去竟有几分温柔,却让谢濯玉如坠冰窖,脑袋一片空白。
  “今年是天历三万八千六百四十七年。”
  谢濯玉微微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念了好几次那个年份。
  他失去了几百年的记忆!
  继灵脉全废沦为废人后,第二个雷劈在了谢濯玉头上。
  “忘了多好啊。”晏沉看着谢濯玉,勾唇笑了笑。
  侍在一边等吩咐的侍女半夏瞥见这个笑心中一惊。
  她是跟在尊上身边伺候最久的侍女了,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尊上这样的笑容。
  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冷笑和让人胆寒的皮笑肉不笑,这个笑容是有几分温度的。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魔界十境早已一统,本座不才,正是魔界之主血河魔君,晏沉。”晏沉笑容玩味地看着谢濯玉,出于捉弄的心理倒也愿意把一些事情告诉他。
  “而你,六百多年前就已顺利渡劫飞升,成为问月仙君。问月仙君可是大名鼎鼎的仙界镇石啊。”晏沉在仙界镇石四字咬重了音,一脸揶揄,“只是现在……呵。”
  说着他挑了挑眉,扫了眼谢濯玉,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事实摆在二人面前。
  ——谢濯玉已经沦为一个废人了。
  “那,我们有仇么?”谢濯玉垂眼静静地听着,然后半晌才抬头对上晏沉深黑的眼瞳问。
  晏沉往后一靠倒在软枕上,懒洋洋的样子一点不像个魔界尊主。
  闻言,他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却恶意满满:“岂止有仇。本座恨不得将你这双眼睛剜出来,再嚼碎你这身仙人皮肉,尝尝是什么滋味。”
  第3章 牢笼
  “只是,本座到底还没有这通天手段,能将仙君修为废尽,还悄无声息地掳到魔界来。”
  谢濯玉垂眼看着软榻上铺着的兽皮毯子上的花纹,神情怔愣。
  他不是傻子,自然听明白了晏沉的意思。
  既如晏沉所言,他已飞升,实力强盛,怎么醒来时灵脉全废担心破碎,沦为一个废人,还落到魔界来?
  既然连他的宿敌晏沉都没本事做到,能做这事的那人要么境界远在晏沉之上,要么便不止一人!
  晏沉现已是魔界之主,五界能有几个境界在他之上的,更何况仙界为何并未因他的失踪惊动……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是自己逃来魔界的。
  而最想他死的人,就在魔界之外的九重天上。
  谢濯玉原想着跟晏沉做笔交易,让他放自己离开魔界回青云宗,现在却发现自己不可能回去了。
  且不说他已飞升数百年,人间沧海桑田,宗门是否还存于世都未可知。即使仍在,他若真回去,也怕是要给宗门带来灾难。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但他确实无处可去。
  晏沉看着谢濯玉怔怔的表情,那张漂亮得不可方物的脸上流露出深重的难过。
  他眼皮轻耷,纤长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那颗眼角的鲜红泪痣许是沾了鲛鳞粉,在夜明珠的光下闪闪发亮。
  晏沉呼吸快了半拍,突然就感觉心尖被戳了一下。
  他坐起来,把谢濯玉扯倒,然后翻身将人压在榻上,眯了眯眼睛捏上了他的下巴,目光如炬。
  谢濯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又挣脱不开,干脆微微偏头闭上眼睛不与他对视。
  晏沉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指,慢慢落到谢濯玉颈上血管处。
  隔着薄薄一层皮肤,他甚至能感受到其下流淌的血液。
  “谢濯玉,你已是废人,无处可去,外头兴许还有人在追寻你的踪迹想杀你,其中兴许还有你的好友,兴许那些人还是你师尊派来的。”晏沉轻声说着诛心的话语。
  “而你竟如此倒霉落到我手中。”
  晏沉手指微微用力按了按,似乎想要捅破那层皮肤,让血液奔涌而出。
  谢濯玉沉默不语,睁开眼想问那你想如何,却对上了他阴鸷森然的目光。
  “可你欠我那么多都还未还清,我才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
  “更何况,你可是献给本座的礼物。如此绝色美人,本座自当要好好享用。”
  说着,他故意凑得很近,近到快要吻上谢濯玉的嘴唇,连彼此的呼吸都要融在一起。
  谢濯玉张了张嘴,啊了一声,眼睁睁看着晏沉的脸在眼中放大。微微瞪圆了眼的表情看上去又呆又可爱,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的清冷感。
  下一刻,他突然伸手用力地推开晏沉,又羞又恼以至于说不出一句话,只能背过身去,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起来。
  晏沉眯着眼并未发怒,只是久久地盯着谢濯玉红得快要滴出血的耳垂,半晌才嗤笑了一声。
  脸皮薄如纸,心硬如铁。
  晏沉拈起谢濯玉的一缕头发缠在指尖绕着玩,看似随意提议,语气却透出不容拒绝的意味:“谢濯玉,既然当不成问月仙君了,那我就给你起个新名字。”
  问月,多好听的尊号。谢濯玉飞升封君之后,有不少人便只喊他问月。
  晏沉最开始很少喊,后来更是恨透了这个称号,恨到无人敢在他面前喊这两个字。
  谢濯玉抬手把自己的那缕头发揪回来不让他玩,回应的声音没有波澜,仿佛与他无关:“不需要,我有名字。”
  对记忆停在青云宗的谢濯玉来说,问月仙君这一称呼太陌生了,没有就没有了。
  晏沉既与他有仇,想出再难听再恶毒的称呼他也不会觉得稀奇,他不会为晏沉故意喊他一些难听的称呼生气。
  可他不愿意被晏沉赐名。
  名字是不一样的,它是有意义的,被赋予名字的人会承担上取名人的期许与愿望。
  谢濯玉不愿意迎合,他只想做自己。
  若是要折断脊骨丢掉所有尊严,甚至要变成另一个人才能从晏沉手中活下去,那么他宁愿不要。
  晏沉伸手摸了摸他散在背上那一头柔顺如锦缎的乌黑长发,然后猛地揪了一把他的头发往后扯,逼得谢濯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仰头。
  但谢濯玉仍未开口妥协。
  晏沉注视着他面无表情的死人脸,半晌后才松开手,转而用力推了一把谢濯玉,差点把他推到地上。
  “也是,你怎么配我给你起名字。”
  人生所求,不过岁岁平安,日日无忧。
  岁宁。当要想一个新名字时,他脑海中第一个闪出的便是这个。
  只是谢濯玉不识抬举点醒了他。
  这么好的名字,给谢濯玉这薄情寡义的东西不如给只狗。
  谢濯玉先是被狠狠拽了头发,又差点被从榻下推下去。他也不是没有脾气,捂着头又惊又怒地转头忍无可忍地想骂他一句。
  转过头看清时,他那句并没有什么威力的话止在了嘴边。
  大殿中摆了许多夜明珠,软榻前的桌案上更是在桌边一左一右摆了两个比婴儿拳头还大的,足以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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