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明明以前经常有人叫她小结巴,她也早就习惯了。后来十三姐姐教她说慢一点,结巴了也没关系,她结巴的毛病就好很多了。可是刚刚被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注视时,她心里紧张得要命,即使放慢语速还是犯了老毛病。
  谢濯玉不懂为什么这小丫头说了一句话就低下头好像很怕自己,情绪也一下子低落下去,他没说什么吧?
  他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盯着茶杯上的花纹发呆。
  室内一下变得寂静无声。
  正尴尬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本声,接着拎着食盒的十三就出现在门边。
  十七转身跑过去,替十三去拎她手里的食盒。
  十三让她接了,快步走过来将桌上的茶壶杯盏全部挪走空出桌子,然后从食盒里拿出几碟卖相不怎么好的小菜挨个摆好,把米饭放到谢濯玉面前,又把筷子递给他。
  一共就四个菜,唯一算得上荤菜的青瓜炒肉还没几块肉,几乎全是肉沫。
  她摆完一看,甚至不好意思开口,却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君上不食五谷,厨房只做东西给我们这些下人吃,他们手艺不太……”
  十三说不下去了,满脸写着尴尬。
  她没完全撒谎,君上确实不食五谷,厨房平日只用供给魔宫上下不到三十个下人的日常饭食。
  但厨房只有一个做菜的师傅,脾气暴躁不说,还是个自视甚高的势利眼,根本看不起她们这些连名字都没有的下人。别的身形高大健壮的魔侍他还有所收敛,但像十三她们俩又没本事地位也低下的,他就无所顾忌了。
  平日她们吃的饭食也都是这种。荤腥少得可怜,要么缺盐少味,要么油腻得难以下口,也就年节那胖子心情好肯认真做得好点。但像君上殿里伺候的半夏姑娘,那厨子就不敢胡乱敷衍。
  她刚刚去领餐时还特意说是给主子领的,让他给点好菜,结果就被他叉着腰骂了一通说她撒谎,明明是她贱骨头还嘴巴馋,只有这个没别的,不吃就滚。
  谢濯玉捏着筷子慢慢地吃,等她说完时才轻轻颔首表示了解。
  对差点饿死的他来说,眼下只要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都不是不能接受。
  况且,他尝了一下,虽然确实做得味道不佳,但填饱肚子是绰绰有余了。
  等他吃完,十七先进来收拾碗筷。
  等她收拾得差不多时,十三进来,低声跟谢濯玉说沐浴的热水已经烧好了,要送过来吗。
  谢濯玉嗯了一声:“可以。”
  十七拎着食盒跟在十三身后离开,过了好一会两个人终于回来了。十七推着一个底下带木轮的长形浴桶,而十三则拎着一大桶水。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吃力,出了一脑门汗。
  谢濯玉皱了皱眉,站起来走过去要接十三拎着的桶,结果十三直接后退了一步。
  “怎么使得,您坐着等就好。”说着,她又补充了一下,“您别跟我争,小心水溅到您啦。”
  谢濯玉盯着她脸上坚定拒绝的表情,只能妥协地让开路,看着她跟十七去了床边右侧屏风后。
  “这浴桶是新的,只是在库房里放了太久落了尘,我们俩洗刷干净了的。”十三安排好后带着十七出来,站在谢濯玉面前,一边给他解释一边抬手用帕子擦了把脑门和脸侧的汗。
  谢濯玉看着她的动作,眉头皱得愈发紧,脸上露出几分冷然:“怎么就你一个提水,我记得除了你们俩,不是还有一个,他呢?”
  十三目光躲闪不敢看他,半晌才支吾着说:“竹青他今日不是很舒服,早早就睡下了。”
  “你在撒谎。”谢濯玉直了截当地戳穿了她的谎言,使得十三的脸唰一下子红透了。
  但谢濯玉戳穿后却没再追问十三让她为难,只是轻飘飘落下一句“寻一套里衣给我”就转身离开。
  片刻后,整个人泡在浴桶只把脑袋露出水面的谢濯玉瞥见屏风上挂了一套白色的里衣,领口和垂下来的袖口都有一片竹叶的刺绣。
  那日之后,十三每日都会准时去领餐回来,谢濯玉在屋子里用饭时她就和十七在院子里吃。
  扶桑阁没有茶叶,十七就每日早起烧好热水装在茶壶里,等到谢濯玉醒来时就是刚好能喝的温度,然后中午晚上她再换一次水。
  晚上,两个丫头也会一起提一桶热水供他沐浴。
  除了每日的饭食都很难吃、气温一日比一日冷,夜晚愈发难捱和整日闲着无事可做外,日子倒也还行。
  他和十三十七的关系也越发好了起来。
  大多数时候他仍待在房中闭门不出,却也会在太阳灿烂时去院子里晒会太阳。
  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的十三十七见他从房里出来在石桌边落座还会慌慌张张地站起来,问他是要什么,在他摇头后就沉默地站在一边,局促不安。
  有一两次后谢濯玉就不出去了,只是站在门边,看着她们坐在温暖的阳光里说着话时不时笑一下。
  谢濯玉只是站在门边的阴影里,看上一会就移开视线,过一会再看一会。其实他对她们聊什么其实不感兴趣,只是想听点声响。
  有点灼眼的日光,听不清的低声交谈,不时吹过的冷风。
  他只能依靠这些来感受自己还活着。
  第5章 逼迫
  但晴天不是日日有的,在魔界,入秋以后的晴天很少,所以每一个晴天都很珍贵。
  那是一个阴了数日后的第一个晴日,他没来得及移开目光,然后就猝不及防地和十三对上了视线。
  他看见十三的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很快便垂下眼,转身回屋。
  片刻后门却被轻轻叩响。十三站在门边,探出一个脑袋,轻声问他要不要晒晒太阳,说今日太阳很好时的笑还带上了几分羞涩。
  于是从那日起的每一个珍贵晴日,他都会坐到院中享受阳光。
  日子勉强能过,又久不见晏沉,谢濯玉有时候都要忘了自己是在魔界了。
  他仍会时不时被疼痛突然袭击,那频率越来越高,时间持续越来越久。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缓慢地衰败下去,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没有丹心与灵脉,他时日无多,能不能活过冬天都是个未知数。
  但谢濯玉除了顺其自然别无他法,他救不了自己。
  若是生命最后这段日子能安然度过,晏沉不来找他麻烦不来折磨他,那他还挺满足的。
  只是事违人愿,晏沉并不打算放过他。
  他在扶桑阁住下的第十八日中午,许久不见的晏沉悄无声息地来了。
  谢濯玉刚吃完午饭,正枕着手臂趴在石桌上,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里。
  日头很大甚至有点毒辣,但谢濯玉觉得很舒服。
  即使那太阳其实并不能驱散那种从骨头缝往外散发的冷。
  前几日十三不知从哪里弄来个鸡毛扎的毽子,然后又教十七怎么踢。
  十七虽然因为结巴,平日里比沉默寡言的谢濯玉话还少,但到底年纪还小,对这玩意很是新奇,这几日天天在院子里练。才没几日,她就已经能不间断地踢上二三十个了,时不时还能整个花样。
  谢濯玉把脸往臂弯里埋了埋,闭上眼静静地听着十三一声一声给她计数。
  然而下一刻,十三的计数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掐断了一样。
  谢濯玉本以为是十七没接到毽子,但等了半天四周依然寂静无声。
  他困惑地抬起头想看怎么回事,却撞进了一双黑沉的眼睛——是晏沉。
  晏沉看着他的眼神晦暗,脸上没有表情,只是上下打量着他。
  谢濯玉强装镇定地移开目光,却瞥见并排跪在晏沉旁边的十三十七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他站了起来,转身往房间方向走,只想把晏沉引走好让十三十七可以离开,却在下一秒被晏沉抓住了肩膀。
  深秋时节,即使是白天也没暖和到哪里去。怕他冻病,十三特意从衣箱翻出了一件大红色小袄,料子厚实,领口还缝了一圈白色毛领,衣摆绣着几朵小小的梅花。
  这是她攒了许久月例灵珠托半夏帮她定的,等了大半年才拿到,也就收到那天试了试就再没舍得穿,叠得整齐收进衣箱就盼着新年。其实她也有其他的厚外衣,但她都穿过了,哪能给主子穿自己的旧衣裳呢。
  虽然小袄一看就是女子的款式,尺寸也小了一点,但实在怕冷的谢濯玉一点也不嫌弃,当天就穿上了,往后只要出来晒太阳就会穿着。
  而现在,晏沉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死死盯着他身上这件小袄,似要用目光在上面灼出个洞来。
  他盯了半晌,冷冷地开口命令道:“难看死了,脱掉。”
  难看也没穿他身上,凭什么他觉得难看就不许自己穿?
  谢濯玉真的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到底发什么疯。
  但他怕不顺着晏沉,他会更疯,还迁怒到借衣服给自己的十三,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去解小袄的扣子,把小袄脱了下来搭在臂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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