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发热中的人脸颊热乎乎的,却又带着一点冰凉滑腻,摸上的瞬间他就意识到那是眼泪。
“转身。”简短的命令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谢濯玉微微转过来,即使被发现了也仍然自欺欺人地闭着眼。
他抿着唇,脸上是装出若无其事的困意,只是泛着薄红的鼻尖和眼尾将他暴露彻底。
晏沉盯着那张脸上的斑斑泪痕,只感觉某根在今夜出现裂痕的弦随时都要彻底绷断了。
他看了许久,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轻柔:“怎么又哭?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爱哭。”
谢濯玉就不是能跟爱哭挨上边的人。
谢濯玉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久到晏沉都要以为他睡着时又突然睁开眼睛。
那双水光淋淋的眼睛看着晏沉,里面是掩藏不住的委屈。
他有好多话想说,想说你能不能别再说话刻薄,能不能别再伤我,却又一句都说不出口。
因为晏沉本就恨他,他之所以没要了他的命就是为了想折磨他啊,凭什么对落难的宿敌好言相对呢。
就是真病成傻子他也不会不记得这些。
道理不是不懂,只是伤害他的人是晏沉,他还是会又难过又委屈,却又全然不知缘由。
他只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真的很在乎晏沉对他做的事说的话。
清醒时他尚能忽视不管,意识不清时就无法忍受,以至于连眼泪都憋不住。
但哪怕谢濯玉在病中怕疼又怕苦还会流眼泪,软乎得像只小兔子,他也做不到低声下气尊严全无地求晏沉。
所以沉默到最后,他只是小声说:“我没哭,只是太痛了。”
晏沉轻轻颔首,静静地注看着他,目光好像能看穿了他的内心的所有想法。
“对不起,谢濯玉。”他伸手盖住谢濯玉的眼睛上遮住那双水光潋滟的漂亮眼瞳,说话的声音低沉,但语气很认真。
谢濯玉没想到他会道歉,猝不及防听到直接愣住了,张了张口啊了一声,睁大了眼想去看晏沉的表情却又被捂住眼睛。
晏沉偏头望了望窗外,方才天空还阴沉不见星子,现在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被床棱切割破碎,照亮了窗边的一小块地。
他怔愣地看了一会,再转过头看谢濯玉时突然觉得这张脸也有一种朦胧的漂亮。
月色总是会勾起人的回忆,而他突然就想起死去许多年的阿姐以前喜欢的那句诗。
人生得意须尽欢。
谢濯玉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晏沉在看他。那种目光平静如水,没有掺杂一点情绪。
他眨了眨眼,轻声开口唤:“晏沉?”尾音上扬,带着些许困惑。
细密的睫毛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搔过晏沉的手心,一点也不痒。
但晏沉心里的那根弦却在这一刻终于完全绷断。
人活一生,总是有许多不得已,少有人能随心所欲事事顺心。
但是晏沉可以做到,只要他想。
说起来,他从前也是顺心而为的性子。只是那时还要顾忌亲族,要顾忌实力,所以还会审时度势,有所收敛。
但现在,他连这点顾忌都没有了。他已是魔界之主大权在握,实力深不可测,身后了无牵挂——再没有人可以比他更有资格和能力随心所欲了。
他不想再去纠结那些理不清的情感了。
爱恨都毫无意义,他想做什么,那就做什么。
晏沉勾唇露出一个笑,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轻声对谢濯玉说:“谢濯玉,我给你一个机会。”
明明是让人一头雾水的话,由他说出来却像是一个承诺,只是谢濯玉不明白。
未等谢濯玉开口问,覆在他眼睛上的手已经移开,然后一个小巧圆滚的东西抵上了他的唇瓣。
对上晏沉带着几分笑意与催促的眼睛,谢濯玉下意识张嘴含住那个东西,舌头将其卷入口中时还无意蹭过了晏沉的指尖。
一股甜但是不腻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将残存的苦药味尽数驱散。
是糖,尝起来还有蜂蜜的味道。
谢濯玉含着糖说不出话,只能微微瞪圆了眼看着晏沉,然后眼睛慢慢弯了起来。
糖很小,他含了一会就咬碎咽下,刚要开口,晏沉的一根食指就点上了他的眉心。
“睡吧,今晚什么也没有发生。你的脚不那么痛了,所以今晚睡得很好,还做了个梦。”晏沉带着诱导意味的声音很低沉,听得人耳朵都有点酥酥麻麻的。
他话音落下时,一股倦意卷上了谢濯玉,以至于他很快就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沉入了梦境。
十七和十三并排坐在门口台阶上,两个人紧紧牵着手靠得很近,像是要从对方身上汲取温度。
虽然内心担心并未散去,但是一直精神紧绷消耗很大,加上夜色已深,年纪小点的十七撑了许久,最后还是头一歪靠在十三肩上睡着了。而撑着头的十三也是半梦半醒,困得眼皮子打架。
下一刻,身后的门微不可闻地响了一下。
因着十七睡着,十三不好乱动,只能慢慢仰起头看着停在自己身侧的晏沉。
逆着月光,她看不太清君上的脸,却莫名感觉君上似乎心情很好。
晏沉捻了捻指尖,似乎在留恋什么,半晌淡淡地开口道:“明日起,你去厨房领饭,然后从窗户处给他送进去。”
“这是涂抹的伤药,你也塞给他。”说着,晏沉将手里拿着的那个小瓷罐丢到十三怀里。
从窗户送?有好好的门干嘛不走?
困顿的十三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手却稳稳接住瓷罐。
握着冰凉又残存着人体体温的瓷罐,她突然就想起上一次君上也在深夜突然来看主子,那一次也塞了药让她给主子用。
“他病糊涂了,不会记得今晚我来过,你也不许让他知道。送饭送药的事,你自己圆,别让他知道是我下的令。”
以后愿意对谢濯玉好一些是以后的事,但是今晚的事晏沉仍不想让谢濯玉知道。
毕竟一开始令是他下的,没几天就先绷不住眼巴巴来看,然后马上解禁,那算什么事。
脸面没有那么重要,但他不能一点不要。
十三怔愣地看着他,听着他说的这些与上次差不多的话,一时语塞得没有回应。
怎么会有这么别扭的人啊,她在心里小声地嘀咕。
未等她多想,就见得不到回应的晏沉微微皱起眉,表情有几分不满。
她心一揪,赶紧拼命点头,轻声应道:“奴婢知晓。”
晏沉啧了一声,随手摸出几颗灵晶丢给她。
十三低头看了看怀里那几颗灵晶,恍惚了一瞬,再抬头时面前已经没有了晏沉的身影。
一如那天,仿佛只是一场梦。
但她想起被烛光模糊得有点温柔的君上,突然就觉得,以后的日子可能会有新变化了。
第24章 十三人呢
谢濯玉醒来时,刚好听见窗户被人叩响。
笃笃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就会被忽略,但敲窗的人很有毅力,一直在敲。
谢濯玉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眼睛半阖,表情还有几分困倦。
他好像做了个漫长的梦,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好像梦见了晏沉,梦里的晏沉说话不像平日里那样夹枪带棒,表情还有几分温柔。
莫名其妙的,他就是肯定这不是一个噩梦。
谢濯玉睁着眼,耐心地等了好一会,眼前的景象才慢慢清晰。
摸过随意丢在床里侧的狐裘潦草披好,他慢吞吞地下床,踩上木屐,然后一点一点艰难地挪到窗边。
喝了药又发了一通汗,他的高热已经退去许多,但头仍然晕晕的,手脚也什么力气。
只是,疼了许多日的脚不知怎的感觉好了一些,不像前两日碰一下都让人冷汗直下、动弹不得了。
谢濯玉低头看了一眼,总觉得踝骨的青紫似乎消去些许,没昨日那般骇人了。
更奇怪的是,明明三日没有进食了,前两日还饿得眼冒金星,今日起来他却不饿了。
谢濯玉一边想着这些奇怪的变化,心里有几分迷惑,一边将窗户推开些许,然后就看见了十三一脸担忧地站在窗外,肩上、头发上都落了点雪花。
在看到他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似乎还不错时,十三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笑。
谢濯玉下意识转头望了望门口的方向,看回十三时皱起眉头。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见十三拎起一个食盒给他看,还将窗户小缝推得更大,要把食盒塞进来给他。
谢濯玉愣了一下,又在她催促的目光下伸手接过,然后下意识开口道,语气有几分责备:“十三,你真是。”
他说到一半,话戛然而止。
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但只要看他紧皱的眉,就知道他的未尽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