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三声音压得很低,近乎是气音:“公子放心,我很小心绕过来的,没有被发现,没事的。”
  谢濯玉嗯了一声,心知她也是好心,哪还能说得出责备的话,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你保全自己要紧,赶快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十三连连点头,伸手探向腰间的小布袋,摸出昨日晏沉给的那个白玉小罐,飞快地递了进来:“这是伤药,您记得一日三次涂在伤处。”
  说罢,她像是怕谢濯玉问些什么,很急地摆了摆手,不等谢濯玉催促就匆匆离开。
  谢濯玉看着她背影很快变小然后消失在视野中才关上支起的窗,拎着食盒转身走向桌边。
  将食盒放在桌上,他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却不急着去打开食盒,反而时低头盯着那个小巧的药罐出神。
  小药罐子是白玉做的,莹润无暇,只摸一下就知道是上等的白玉。
  他打开盖子,低头凑近闻了闻,总觉得闻着有点像续玉膏的味道。
  ——上品疗伤药续玉膏,据说有接脉续筋的作用,虽然有点夸大其实,但活血化瘀养养伤还是绰绰有余,治谢濯玉这种脚伤是刚刚好。
  谢濯玉盯了一会后,平静地合上盖子将药罐放到桌上,然后伸手将食盒挪到面前打开。
  食盒里是一大碗青菜瘦肉小米粥,一盘桂花糕,还有一碗颜色棕黑的汤。
  谢濯玉的目光凝在那个碗上,顿了半晌才伸出手去,将它端出来轻轻嗅闻。
  还冒着热气的汤没有往日那种香气,不知道是什么熬的,仔细闻还隐约有种药的苦味。
  不是汤,是药。
  谢濯玉放下碗,脑中转过种种不对的事。
  今日的饭食虽少,但看着却是用料不错,而且清淡的饮食正适合病中的他。
  十三给他的伤药即使不是续玉膏,就看那上等白玉的罐子也定然是名贵的药。
  若他今早醒来已经退热还能说是运气好,但腿伤没有上药怎么会好转。
  而且,十三一个小丫鬟,哪来的本事弄来这些,还能避过晏沉安排的精锐给他送来?
  找半夏帮忙么?可晏沉不许人与他有所接触这事想来已经人尽皆知,这种情况下半夏只要不蠢都知道该怎么做,不可能越过晏沉对自己示好。
  他将粥碗端出来,捏着瓷勺,无意识地搅动米粥,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如果,他做的梦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呢……如果晏沉昨日真的来过他房中呢?
  加上一切都是晏沉的默许甚至是授意这个前提,那所有的事情就都变得可以解释了。
  谢濯玉捏紧勺柄,舀了一口米粥送进嘴里。看着一脸平静,只是捏着勺子的手指都攥得指尖发白,甚至微微颤抖。
  不会的,那么恨他的晏沉不会做这些事的。
  谢濯玉抿紧唇,在心里低声否认,少有地感到不知所措。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接受晏沉的恨意,哪怕他没有记忆,不知旧怨。但宿敌突如其来的反常示好,想想就挺恐怖的。
  哪怕晏沉本就阴晴不定,做事想一出是一出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谢濯玉强行抛开那些纷杂的思绪,垂眼吃完米粥,然后又捧着汤碗将那像药一样的东西一口气喝完。
  略显浓郁的苦味在口中蔓延开来,放下汤碗时他下意识皱了皱眉,目光落到了那碟桂花糕上。
  犹豫了好一会,他咽了一下口水,还是伸手将碟子挪到面前,伸手拈了一块桂花糕送入嘴中。
  小小一块的桂花糕味道很好,清甜不腻,完美地压住了苦药味。
  以至于一向不重口欲的谢濯玉在吃完一块都忍不住去拿第二块,紧蹙的眉松了开来,眉眼无意识地弯了一下。
  解决完吃食后,他将碟子放回食盒,起身走到床附近的衣柜前。
  高热捂了一身汗,他总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只是现下没有条件沐浴,只能将就着先把衣服换了。
  只是打开衣柜拿出换洗的里衣后,他又顿住了,许久后肩膀微微塌了下去。
  不行,还是不舒服得要命,好想洗澡。
  谢濯玉早就接受了自己沦为废人的现实,这段时间也过得还行,似乎没有灵力用不出各种法诀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这一刻,他却开始怀念起有灵力的时候了,只要掐个清洁法诀就能清清爽爽的简单事,现在也成了他的困扰。
  谢濯玉靠着衣柜两眼放空,许久才下定决心走到门边,自被关禁闭以来第一次敲响了门。
  司铭坐在房顶盘腿入定,在第一下叩门声响起时倏地睁开眼睛,飞身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
  自他被调来守着这门起,房中就安静得没有半点声响,像没人住在里面似的。若不是有节奏的叩门声还在响,他都要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了。
  想起君上特意叮嘱过的若是那位求饶,必须第一时间通报,他不敢耽搁,赶紧将门打开一点。
  看清谢濯玉的脸时,司铭少有地恍惚了一瞬。
  站在门口的人身形本就瘦削,裹着的一袭厚重黑狐裘更显得他有点娇小。这个词形容男子不甚恰当,但确实在司钧脑海中闪过。
  面前的人脸色苍白如纸,只有嘴唇是雪色中唯一的亮色。他虽然尚在病中,却没有寻常病人的那种憔悴枯槁,倒有一种病弱的美。
  司铭很快回神,然后就对上了谢濯玉平静如水的眼瞳。
  “我想沐浴,请问可以给我送一些热水来吗?”谢濯玉轻声开口,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一盆凉水和一条干净的帕子也可以。”
  面前的人处于弱势地位,用的也是礼貌的请求语气,但司铭却觉得他的请求让人无法拒绝,差点脑子一热就要开口应下。
  下一刻他就冷静下来,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蠢货,声音却没有起伏:“我需要请示上头。”
  谢濯玉脸上流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但很快又消失,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垂眼转身离开。
  司铭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一跳,赶紧低下头将门重新关紧,然后跟同僚招呼了一声,往不归殿奔去。
  谢濯玉已经将司铭的回答解读为拒绝,却没想到半个多时辰后门突然被叩响了。
  打开门一看,正是刚刚那个人。他的脚边放着一桶热水,桶边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
  谢濯玉侧身让开位置,让司铭拎着水桶进房,绕到屏风后的浴桶将水倒进去。
  他看着浴桶内水位一点点升高,热水冒着滚滚白汽让视野都有些许模糊,出神了半晌才突然开口问道:“你们君上还真答应了?”
  刚刚听这人说要请示时他就觉得这事没戏,却没想到还真送来了热水。
  晏沉这是唱哪出啊,谢濯玉困惑了。
  司铭谨记刚刚君上说的,路上已经想好了理由。出身万影阁的人都受过审讯训练,说个谎毫无难度。
  但在对上谢濯玉澄澈的眼睛后,司铭突然觉得面不改色地将谎言说出口原来也是有难度的。
  他第一次庆幸面具将面容遮挡严实,不会被看到表情,不然可能真的会露馅:“君上不在,一切事务由半夏管。她许了,今后也会让人定时送热水来。”
  “哦。”谢濯玉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比起晏沉授意,他还是更愿意相信是半夏好心给他一些无伤大雅的便利。
  下次见到她时要道声谢……如果他还能有解禁的一天、能见到她的话。
  沐浴完后,谢濯玉回到床上,盯着十三塞给他的药看了好一会,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
  既然有好药当然要用,能好一点是一点,他以后还想利索地走路……管它药是谁送来的,反正是好东西。
  谢濯玉一边在心里小声说服自己,一边打开盖,用指尖挖了一小块抹在脚踝处,手掌抹开时他还是疼得忍不住吸凉气。
  涂完药用帕子擦干净手后,他重新躺进被子里,刚刚就泛起来的困意很快像潮水一样将他包裹,带着他坠入睡梦。
  那之后的日子,十三每天都偷偷地来给他送饭,早晚两次准时轻叩房间窗户。
  谢濯玉也曾皱着眉想劝她不必每天都来。
  他饿上一两日也没有关系,但是十三若是被发现违抗晏沉的禁令偷偷给他送吃的,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竹青受刑时的凄惨模样他现在想起来都还会心悸反胃,如果十三因为他落得那个下场,他到死都会无法原谅自己。
  只是在对上十三带着点笑的眼睛,听见她用压低却又藏不住欣喜的声音说他脸色好了许多时,他就觉得那些话都好像太过扫兴,辜负她的心意,以至于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过非常幸运的是,十三一直都没被发现,以至于谢濯玉都开始觉得不对,晏沉安排的人按理说不该这么没用。
  但他不问十三如何逃过监视的人,也从不问她怎么还能每天送来汤药。
  因为一向能坦然面对所有的谢濯玉在某件事上只想逃避,抗拒着内心深处那个想法,毫无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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