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这是你应容乐珩邀请去赏花那日,我在地上捡到的,”晏沉咬重了赏花那两个字,笑眯眯地抛起玉坠又稳稳接住,“我还想,容乐珩会送你更华丽的腰坠,你定然是不稀罕所以不要了。小玉,你现在是后悔丢掉他了吗?”
  谢濯玉的眼圈慢慢红了,很用力地摇头:“我没有不稀罕,也没有不要。”
  晏沉敛了敛笑,握住他的手腕将玉坠放到谢濯玉的掌心:“哎,又没说不给你……怎么又红眼睛了,莫不成我们小玉是只兔妖么?”
  谢濯玉垂眼看着掌心栩栩如生的玉兔和上面连着的那根红绳,好像找回了很重要的东西。
  手指捏紧红绳,谢濯玉突然抬头,却见下了很久的雪终于停了。
  目光所到之处一片银装素裹,天地都好像因为这场雪变得宁静祥和。
  谢濯玉怔然地望了一会,突然就感悟到了什么,心头升起想要重新握剑的冲动。
  抿了抿唇想起什么,谢濯玉小心翼翼地将玉坠递到晏沉面前:“你可以把它变成剑吗?”
  晏沉笑容不减,手指凝在上方弹出一道灵光。
  下一刻,一柄玉剑就出现在了谢濯玉面前,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谢濯玉低头穿好靴袜,仔细整理好有点凌乱的衣服,然后才伸手握紧了泛着玉光的剑柄,起身走到亭外。
  晏沉并不阻拦,只是懒洋洋地靠着榻看着他的动作。
  在魔界的这半年,谢濯玉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正确感知。
  整日无事可做只能看看书发发呆的时候,日子很煎熬,让人了无生趣。可若是去回忆在青云宗修行的时光,又会觉得陌生,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谢濯玉本以为自己都要忘记那些剑招了,但当重新握上剑柄的时候,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甚至不需要去回忆,身体已经自发地动了起来。
  挽出漂亮的剑花,挥剑,转身……根本不需要回忆,因为那些东西都已融入骨血。
  修为高深的人可以驻颜,而谢濯玉虽失去了修为,却仍像以前那样保存着少年人的模样。
  墨发玄衣的少年身形劲瘦,挥剑刺出的动作利落得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剑影与寒光时隐时现,本该每一剑都带着惊人的威压。
  惊鸿游龙,人剑合一。
  晏沉静静地望着谢濯玉的背影,看着他披散于身后的黑发轻动,看着他手里那柄普通玉剑,目光愈发晦暗,勾起的唇角早已抿成一条直线。
  从谢濯玉舞剑就可以隐约感受到他对剑道有深刻的感悟,其中的剑意能让人终其一生无法勘破。
  那句话当真没说错,谢濯玉就是修无情剑道的命定之人。
  鸿雪剑出,邪魔尽灭,庇佑万千生灵。
  晏沉突然就想起仙魔大战后广泛流传于五界的那句话,某道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
  真可惜,他不是被庇佑的苍生,而是那个该被诛杀的邪魔。
  谢濯玉使完最后一招“盈露寒江”,利落地收了剑,然后握着剑柄静静地垂于身侧。
  他抬起头,对上了晏沉深邃的目光,心头一动,下一刻就握紧剑柄向他奔去,步子迈得很急。
  他刚站定,晏沉就伸手接了他手中的玉剑,将其变回兔子玉坠,然后慢条斯理地系在他腰间,打了个简约又漂亮的结。
  系好腰坠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伸手拉着人坐到身侧。
  谢濯玉有点气喘,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被薄汗濡湿的发丝黏在脸侧和额头,凌乱却不失美感,只让人心软。
  瞥了眼擦过手的帕子,他干脆直接拿袖口给谢濯玉擦额头沁出的薄汗,在对上谢濯玉沉静却又有点眼巴巴的目光后突然笑了出来:“小玉的剑招行云流水,不愧是五界第一剑修啊。”
  谢濯玉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羞赧得说不出话。
  晏沉不逗他了,转身将烤肉都挪到提前准备好的铁盘,伸手拿了一串递到谢濯玉嘴边:“来尝一尝。”
  谢濯玉抬手将散在脸侧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垂眼凑过去,轻轻咬住了肉从签子上撕下来卷进嘴里,很慢地咀嚼。
  那肉很嫩很新鲜,吃着像是某种稀有的灵兽。酱和粉洒得很均匀,火候刚刚好,可见烤肉的人手艺确实不错。
  谢濯玉不自觉地弯了弯眼,一边轻轻点头一边含糊着夸赞:“好吃。”
  他伸手要去接晏沉手里的竹签,却被晏沉避开了:“有油,脏手,我拿着喂你。”
  谢濯玉睫毛轻颤,搭在膝上的右手手指蜷了蜷,悄悄去看晏沉的脸色却又看不出端倪。
  应该没有发现吧?谢濯玉不是很确定,莫名有点心虚。
  只是完整地使了一套剑招,结束时他的手腕已经酸痛难忍,剑差点就脱手砸在地上。
  许是因为刚刚用剑时无意识运转灵力的举动,断裂的灵脉发出警告的钝痛,像是有钢针在扎他的五脏六腑。
  而他的手腕也酸软无力,好像已经不是他的了。
  谢濯玉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深知自己命不久矣。
  太脆弱了,就像一个内里遍布裂纹、外面却看不出端倪的瓷瓶,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但总有一天会突然炸裂得满地碎片再拼不回来。
  但他不想让晏沉知道。
  他总觉得若是让晏沉知道了,以他的行事做风,大概会不管有用还是没用只要是珍贵的灵药都抢过来,到时候肯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晏沉的偏执深入骨血,谢濯玉已经隐隐窥见一角。
  ——可他只考虑到这个,却没想过,若是自己有一日悄无声息地死了,晏沉会陷入怎么样的一种崩溃。
  晏沉耐着心投喂了好几串肉串,直到谢濯玉摇头说饱了后才开始收拾残局。
  不知不觉,已是暮色西沉,天空被晚霞染成一片金红。
  “该回去了。”谢濯玉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晏沉嗯了一声,伸手捞起榻上的狐裘披在他身上把带子系好,自然而然地牵住了谢濯玉的手,带着人往栈桥走。
  来的时候谢濯玉就觉出这座峰比魔宫所在的主峰还要高一些,只是那时一心看路,倒是忽略了。
  现在往回走时放眼往下看才惊觉其中危险。陡峭的角度、在罡风中微微摇晃的铁索甚至是有缝隙的木板轻微碰撞的响声,每一样都让人腿软。
  谢濯玉的腿也很酸软,每一步都像踩在云上,眼下看着这暗藏危机的栈桥心中更是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但他信任晏沉,也不愿示弱,自然不可能退缩。
  眼看着他就要硬着头皮踩上第一块木板,晏沉却突然在桥头停下脚步,松开谢濯玉的手。
  谢濯玉愣了一下,下一刻就见晏沉微微蹲下去,示意他趴到自己背上来。
  白皙的脸瞬间涨起一片潮红,以至于拒绝的话都有点磕绊:“不,不用,我自己会走。”
  “上来。”晏沉偏头看他,脸上带着点宠溺的笑,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不要背的话,我可就要抱你了哦。”
  谢濯玉想了想被晏沉搂着膝弯打横抱在怀里的感觉,脸上的红晕得更开。
  他妥协地趴到晏沉背上,下意识地搂紧了晏沉的脖子,腿也夹紧了晏沉的腰。
  晏沉的肩背宽厚,隔着衣物传递着一股暖意。那双手稳稳当当地托着谢濯玉,带给人巨大的安全感。
  晏沉的步子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谢濯玉趴在他背上,脸贴在他颈侧,被温水一样的安全感包裹,心头突然就升起一种满足,心脏都跳得快了几分。
  在有节奏的轻晃里,倦意一点点漫了上来,谢濯玉轻轻地闭上了眼。
  晏沉听见背上的人平稳的清浅呼吸声,步子顿了顿。
  这也能睡着么?是因为刚刚舞剑累着了?
  晏沉琢磨了一会,有点想笑,心说那这体力真的有待提高……不然以后,岂不是做个一两次就受不了了?啧,那可不行。
  他心念一动,忍不住偏了偏头去看谢濯玉,入目就是他恬静的睡颜。
  纤长的长睫时不时颤一下,像是蝴蝶漫不经心的振翅。
  南洲森林里的小蝴蝶轻轻振一下翅膀,可能会引起一系列反应,最后在东洲的海上掀起一场风暴。
  而谢濯玉的睫毛轻颤,也能在晏沉的心里掀起风浪。
  晏沉抿了抿唇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到底没有忍住。
  他慢慢地凑近些许,在谢濯玉的唇角落了个吻。
  温柔又饱含珍视的吻里藏进了晏沉所有的执念与爱,跋涉数百年的光阴终于落到了谢濯玉的唇边。
  而睡着的谢濯玉不会察觉,应该只会觉得是风吹过吧。晏沉漫不经心地想。
  他重新望回脚下的路,心满意足地背着人继续走。
  但晏沉不知道,谢濯玉其实没有睡着,大半个人仍是清醒的。
  他甚至比在小亭里还要清明几分——因为刚出小亭时猝不及防地吹了一阵冷风,酒醒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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