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时忍冬年过五旬,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过了,一眼看出他装傻,嗤笑一声:“君月清,我不知你是什么身份……但数十年,谈槐十年没求过我了,我也算看着他长大,他这些年,变化太大了,我都没想到他还会来求我。”
  湛月清精神一震。
  时忍冬果然知道一些他不明白的事。
  “前两天他却给我发了封折子,字字句句言辞恳切,让我把你破例录取,但我并未同意。”时忍冬说:“直到看见你辨药……才发觉了你的天赋。”
  湛月清摸了摸鼻子,没太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你如今有二十了罢?”时忍冬忽然又问。
  湛月清迟疑的点点头。
  “前些日子看你辨药像个老手,也很有天赋,但你在开方上却不太熟练,像学了一半儿就断了……是少时教你学医的师傅未能尽责吗?”时忍冬想到了谈槐燃折子里的话。
  湛月清僵了僵,沉默了一会儿,却见时忍冬还是好奇的看着他。
  俨然是想听他解释。
  “……非也,他很尽责,是我不好。”湛月清只好顶着他探究的目光回答。
  时忍冬瞅了他一眼,终于放过他了。
  “来找我有什么事?坐下说罢。”
  湛月清心底暗松一口气,坐了下来,“师傅,今日我打扫脉案阁,看见了陛下还是太子时的脉案……”
  时忍冬看出他和谈槐燃关系不寻常,却并没多问,“哦,那个啊……”
  “……上面说他十六岁在雁北昏迷过三日,京中的太医快马加鞭赶过去帮他治疗半月有余,那时,他是受了什么伤了?”湛月清看着时忍冬的眼睛,语气放轻柔了,似乎在诱导。
  时忍冬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看到那份脉案,肉眼可见的睁大了眼睛。
  湛月清心头一跳。
  然而时忍冬却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从善恩寺回京多久了?”
  湛月清呆了下,才想到这是君家二子的身份,道:“没几天。我之前不怎么闻世事。”
  “一点儿也不闻?”时忍冬喃喃着,“罢了……那事是个秘辛,你不知道也正常。”
  湛月清听清了他的话,默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睛却转了下。
  什么样的秘辛?
  “雁北之战里,他在战场上发了疯病,差点一箭杀了他的母亲。”时忍冬轻飘飘的说,“后来他清醒了,呕了几口黑血,状若恶鬼,险些归天。”
  湛月清惊得手一抖,茶杯也抖了,微烫的茶水落在了长袍上。
  “差点杀了他母亲?可我不是听说被长公主阻止了吗?”
  时忍冬蹙眉看他一眼,“那是第二件事了——雁北之战里,他母亲勉强被救回,可后来还是没能逃过陛下的毒手,继位后,谈槐燃依然杀了他的母亲。长公主是来了,却迟了一步,她没来得及救下母亲,只好和陛下刀刃相向。而后长公主便去了雁南,很少回京。”
  湛月清闻言一怔,竟然有些分不清真假了。
  时忍冬不至于骗他,可谈槐昨夜说的那些话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谈槐的母亲和现代时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他怎么下得去手?
  少时他和谈槐青梅竹马,他也对着谈槐的母亲叫过妈妈。
  可惜后来妈妈在他们高中毕业时的那个夏天便出了意外。
  那是他和谈槐度过的最冷的夏天,也是最热的夏天。
  他怎么也没想到,谈槐高中毕业后回家的第一个礼物……是母亲的尸体。
  是谈家送给谈槐的。
  湛月清看着他的沉默,忍不住在夜幕下抱住了他。
  他抱紧几欲崩溃的谈槐,贴进他的怀里,“哥,我需要你,你不能死,我也不死了……好不好?”
  谈槐哭出声来。
  那一天是湛月清十八岁的生日。
  他们纠缠了一夜,窗外下起大雨,蝉鸣阵阵。
  雨声淅沥,心脏震颤,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们。
  他们也只有彼此了。
  谈槐的家比他幸福许多,母亲也很好,因此,湛月清觉得那个女人若真是和现代谈槐的母亲长得一样,那谈槐绝对下不去手。
  “他为何坚持杀母?是母亲对他不好么?”湛月清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时忍冬冷笑一声,“错了,他母亲对他极好。”
  湛月清更想不明白了,难道是邪恶系统作祟?
  “可他的疯病……没在我面前发过啊。”他下意识说。
  时忍冬漫不经心:“喝药压着呢。”
  剩下的小半杯茶水又洒了。
  湛月清今天废了两件衣服,心情颇为不悦。
  但更不悦的是谈槐燃什么也不肯告诉他。
  杏林院离太师府近,湛月清从时忍冬那出来后,令人驱马车回了太师府。
  如今才戌时,离丑时还远,湛月清准备在太师府待到丑时再回宫去。
  太师府门口的护院早早的得了令,开了门,湛月清刚跳下马车,便被君羽书揪着抱了起来。
  “卧槽卧槽卧槽你还活着!!太好了!!!”
  “何出此言?”湛月清艰难的分开这个怀抱,“君羽书,放开!我要窒息了!”
  “那天青楼的事儿,陛下没为难你吧?”君羽书把他一顿揉搓,半搂半抱着进府了,“你吃晚膳了吗?我娘做了晚膳……”
  湛月清一怔。
  君府正厅,炭盆旺得屋内有些热,熏炉边茶花的清香和饭菜的香气混在了一处。
  桌上摆了许多精美菜肴。
  “慢点儿吃,小书!”君夫人的声音响起,一掌拍上君羽书,拍得君羽书差点呛到。
  湛月清察言观色,像触发了什么自我保护机制,连忙递给君羽书一杯茶水。
  “怎么这么拘谨呀?”君夫人声音柔了下来,看着面前的湛月清。
  湛月清看上去比君羽书小太多了,身形也小,眨巴着眼睛,好像没经历过这样温情的场面。
  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湛小松来也是这样。
  无缘无故多了对儿女,君嵩自然瞒不过她。
  也没想着瞒。
  因此,湛小松入府的那一日,她抬手摸了摸瘦小的湛小松,模样温柔又恬静,忍不住问:“这是在湛家吃了多少的苦呀?怎么这样瘦?”
  没曾想,话音刚落,湛小松开始啪嗒啪嗒的掉眼泪,滚烫的泪珠落到手上,打了君夫人好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
  君夫人看着湛月清,抬起手掩了掩唇,竟也不敢开口了。
  湛小松可以是她的养女,可湛月清却不能。
  书房里那凤印还摆着呢,还有那道落了玉玺印的空白圣旨。
  她曾问过君嵩,这圣旨用来作甚。
  君嵩却神秘笑道:“退路。”
  君夫人不懂什么退路,他们是站在谈槐燃这边的,只要谈槐燃活着,他们也不需要什么退路。
  不是他们的退路……那就只能是湛月清的了。
  后来她又从君羽书那听说湛月清要去太医院考杏林,便更清楚这空白圣旨的主人是谁了。
  “啊,我没有拘谨呀。”湛月清装乖,捧着碗鱼汤开始喝,眼睛却偶尔瞟君夫人和君羽书。
  君夫人见状轻笑一声,罢了,熟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她如此想着,又忍不住拿文静的湛月清和狼吞虎咽的君羽书对比了一下。
  不对比还好,一对比,自家儿子简直像饿死鬼投胎。
  君夫人抬手一拍儿子,笑道:“慢点吃!学学你弟弟……”
  君羽书嘴里塞着鸡腿,“唔唔唔……娘你就让我多吃点吧,我月例都扣完了下顿没得吃了呜呜……”
  湛月清从盆大的碗里抬起头,“嗯?你做什么被扣了?”
  “逛青楼。”君羽书终于把饭菜咽下去了,“我爹扣了我三个月月例!!!那可是三百两!”
  湛月清闻言迷惑:“……三百两?”
  不是三千两吗?
  “什么?!”君夫人变了脸色,揪住君羽书的耳朵,“你小子逛青楼?”
  君羽书万万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忙说:“娘!松手,我已经被爹罚过了!”
  君夫人松了手,瞪了他一眼,“我还说你这些日子怎么不出去逛了,原来是没银子了。”
  “咱们太师府给孩子的月例是多少啊……”湛月清忍不住问。
  他拿的不会不是太师之子的月例吧?
  “一个月一百两,”君夫人还以为他要,“你的放在账房里,想支的话随时叫管家去支……你妹妹也是一百两。”
  湛月清:“……”
  湛月清默默咽下嘴里的肉,颤抖着抬头,“那、那一千两月例是什么的……一品官员吗?”
  君夫人诧异挑眉,“一品官员那叫俸禄,月例是后宅的说法……一千两?好像是皇后的月例。”
  哐当一声。
  湛月清手里的勺子滑进盆里,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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