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红润的嘴唇抿得平平的,表情不耐又嫌恶。
他蜷了蜷起珍珠般饱满的脚趾,似乎是觉得这颗颅骨冻脚,可翅膀真的好痛,他又不想飞,就只能语气忿忿不悦,迁怒死去多年的恶龙:“什么破骨头?又凉又硬,炖汤我都嫌没油星子。”
以诺感觉自己又要饿晕过去了。
正准备再踢两脚恶龙的头颅泄恨,他忽然发现恶龙头颅嘴里有东西。
飞进去一看,那儿居然摆放着张由黑色藤蔓缠绕而成的圆桌,桌上有两瓶血红深浓的酒,一盘装点精美肥鹅肝,以及几块色泽迷人、香气馥郁的甜美奶油小蛋糕。
它们新鲜、干净、未沾染半点污秽,不像这片荒芜枯藁之地能有的东西。
以诺用手指挑起一抹蛋糕上的白奶油,探出舌尖舔掉——味道勉强可以入口。
毕竟以诺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小恶魔,这点小蛋糕惊艳不了他。
他也不担心食物有毒,自己会被毒死,反正他早就死了。
没在黑藤蔓桌旁看到椅子,以诺就直接在桌面上坐下,晃着小腿先把肥鹅肝吃了,吃完傲慢评价:“很一般嘛,哪个蠢货做的?不如东方地狱那只该死凶兽厨艺的十分之一。”
接着猛猛犯暴食罪,把三块小蛋糕吞掉两块,他又嘟哝:“唔……也很一般嘛,吃多了会腻。”
腻了当然要喝酒解腻,以诺咕咚咕咚喝光一瓶酒,抱起第二瓶时终于舍得称赞了:“酒还可以噢,但是只有两瓶不够喝。”
这种酒以诺没喝过,尝不出品种,只觉得细腻醇美,酒劲貌似也挺大,喝下去没多久身体就热热的,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发现脸颊也是烫乎乎的,不知道红了没有。
不过以诺此刻更想知道另一件事——
“究竟是谁谣传阿赫洛斯有钱啊?”
一点粮食安抚不了以诺寻宝失败的伤心,他单手托腮,神情恹恹,自问自答道:“他明明比我还穷!”
“是吗?”
死寂的恶龙墓地里突然出现了另一道陌生的声音。
男人嗓音低沉浑厚、磁性中又略带沙哑,口吻玩味戏谑:“你很有钱?”
烈酒使以诺的思维变得格外迟缓,他循着声音慢慢扭过脸庞,然后在恶龙头骨咽喉的位置看到了两枚金币。
不。
不对。
眼花了,不是金币。
以诺晃晃脑袋,把醉意摇散些,这才看清楚了那两枚金币,其实是一双拥有金币色质与光泽的璀璨眼睛,它们闪耀又漂亮。唯一遗憾的缺点是:眼珠的瞳孔是以诺讨厌的细窄竖瞳。
除了蛇魔弥瑞尔,以诺讨厌一切竖瞳生物,尤其憎恨东方那只经常殴打他的竖瞳凶兽。
想到旧仇人和自己如今极度贫穷的事,以诺悲从中来,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满是委屈:“没有了……我辛苦打工挣来的钱都没有了……”
但委屈不过三秒,以诺又震怒,带着哭腔骂道:“可恶的阿赫洛斯也没有钱!他把宝贝藏哪去了?如果他的宝藏能被我找到,我会没钱吗?他真该死啊!”
紧跟着,他再次迅速变脸,用纤细的手指按住嘴唇,戏又多又密,如同在演话剧似的,喃喃问:“……难道我来晚了?宝藏已经被人偷走了?”
“是你吗?”
以诺眼眶中还含着泪,那点水光衬得他模样纯情无辜,他盯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金瞳男人,像在盯嫌疑人,厉声质问:“是你偷走了我的宝藏吗?”
第3章
“你的宝藏?”
金瞳男人坐在以诺刚刚没找到的黑藤扶手椅子上,嘴角微抬,似笑非笑反问:“宝藏不该是阿赫洛斯的吗?”
“他都死了。”以诺颠倒黑白,说着没有道理的事,“死了以后,他的财宝就全是我的了。”
“不。”
金瞳男人说完,从黑藤扶手椅子上站起身朝以诺走来。
以诺不清楚他的“不”字是在否定自己的哪句话?
——是阿赫洛斯死了?
——还是阿赫洛斯的财宝都该是他的?
等金瞳男人再出声,以诺才明白他应该是在否认:“我没有偷走你的宝藏。”
并且随着金瞳男人的靠近,以诺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一开始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因为这个男人的肤色跟邻居米基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偏灰调的黑皮,他又只在身上披了件黑绸睡袍,潜藏在暗处时能与阴影融为一体,不睁眼不开口谁能发现得了?
天生的小偷圣体!
还敢撒谎没偷走自己的宝藏?!
以诺瞪他。
可金瞳男人走到以诺旁边,伸手指着被以诺吃掉的肥鹅肝空盘说:“我是做这个的‘蠢货’。”
“……噢噢,你是厨子?”
以诺困惑,还很茫然:地狱里的厨子都是这么大体格子吗?
东方地狱里那只凶兽是个厨子,西方地狱里现在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黑皮金币也是个厨子。
他的身高体魄与以诺成反比,宽阔而庞大,手背上的青筋似山峦起伏,敞露在睡袍外的腰部腹肌则轮廓分明,块块饱满鼓起,充满了力量的野性与美感,导致走近后投下的影子也异常黑沉,极具压迫感。
被他带来的阴影所笼罩的感觉,就像站在境伊北迩群峰前一样——令人不由自主感到渺小、畏葸、怯弱。
于是以诺又瞪他。
还不满地想将人驱逐远点:“你的厨艺很烂,还得多练。正好,我没吃饱呢,你再去给我炒两盘菜吧。”
金瞳男人却不听从他的命令,只微微俯身,凑近打量以诺金色的卷发与天空般的蓝宝石眼珠:“天使?”
以诺无语,拨开自己用卷发藏住的半截断犄角,指指它。
金瞳男人的目光也顺势移到少年头顶小巧的犄角和背后稚嫩的蝠翼上,挑眉:“哦,魅魔。”
以诺:“?”
以诺生气了。
气得脖颈和锁骨都在发粉泛红。
“魅你魔的头!”
他骂了一句,然后扑腾着翅膀飞起来,飞得比黑皮金币高,唱诗班白袍裙摆在男人脸上投下一片乌压压的阴影:“我是恶魔,狠毒残忍的恶魔!”
金瞳男人仰头望着以诺,“嗯”了一声:“这个角度看确实好残忍。”
“行了。”他又说,“别再升高了,你要撞顶了。”
声音刚落,以诺哽咽:“呜呜!”
“……”
提醒得晚了,以诺已经撞到恶龙头骨了。
以诺揉着被撞痛的犄角,眼眶里水光凝聚成泪珠,吧嗒吧嗒掉下两颗,嘴巴却骂得很凶:“可恶的阿赫洛斯,该死的家伙!他怎么可以死了也欺负我?”
“好吧,被你发现了。”金瞳男人叹了口气,“我确实要欺负你。”
以诺:“……?”
以诺眨眨眼睛,模糊的视线还未恢复清晰,他就感觉自己的唱诗班白袍裙摆被人扯了一下,他也被人从空中扯落,飘飘摇摇坐回黑藤蔓圆桌上面。
这下以诺没法高高在上睥睨金瞳男人了。
反倒是男人居高临下睨着以诺,金色虹膜中央的竖瞳收细缩窄,那是冷血动物锁定猎物后的捕杀征兆。
他说话的语气充满怜悯,也遍布温柔,却告诉了以诺什么叫做真正的残忍:“无论你曾经是什么,从今天起,你只剩下一个身份了。”
以诺吓得酒醒了一些,在对危险的本能恐惧情绪操控下,神情惶惶问:“……什、什么?”
“我的奴隶。”
金瞳男人用低沉的嗓音揭晓答案,并取出一条柔软的黑丝绒项圈,项圈中央缀着根冰冷的银链,和男人身后长长垂落的直顺银发颜色一致。
他俯身时,几缕银丝宛若月亮光辉织成的绸缎,幽幽凉凉拂过以诺鼻尖。
给以诺戴好丝绒项圈之后,他又像摸小狗那样,摸了摸以诺看上去就很柔软蓬松的金色卷发:“四五二,这是你的奴隶编号,也是我赐予你的名字。”
“而我的名字是‘阿赫洛斯’。”
“——那个该死的家伙,你永生永世的主人。”
在他的注视下,以诺的瞳孔因惊愕骤然放大,不过下一秒,又怯缩成针尖的小孔,因为苍白的龙骨头颅像是重新有了生命,张开巨口,让外头的晦暗天光落下。
以诺逆着光,没有看到男人再动唇说话,刺耳的龙啸和风声却不断灌入他的耳朵。
在震撼和呼啸中,以诺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看见男人背后伸展出巨大到足以遮挡蔽去一切光明的黑暗龙翼,他也被黑暗擒住,被男人抓着飞向浩瀚天际,冲入云霄。
自从堕落地狱时起,以诺就从来没有飞得这么高过。
高得仿佛他已经离开了残酷血腥的地狱,去往人人憧憬、幸福美好的至高天堂。
然而以诺最后只来到了境伊北迩群峰最高之地——一座屹立在磅礴暴风雪中央的城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