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祝尧一只手放在侧边,手指触碰到坚硬的物体定下心。那把匕首一直被他带在身上,防止遇到不测,因为下城区实在太乱,他遇到的几个劫匪都被他挥舞着刀吓退。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路上他都没有掏出匕首的机会。
  雨点敲击着里恩河的水面荡出波纹,祝尧眼睛猛地一闭。
  一具尸体从河边往下流飘去,看不清楚脸,只是手脚都被泡的发白,在漆黑的水中刺目。
  那具尸体快速划过,这还是祝尧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琼斯所说的每天都有人顺着里恩河漂下去。
  他呼出一口气,加快脚步到达里恩监狱。
  今天的狱警们都很松懈,跟祝尧聊过天的狱警一身酒味,醉醺醺地说:“狱长不在,今天我们可以早点下班。”
  祝尧迅速换好衣服,越过那些喝得昏天黑地的狱警往三区走。
  有呼啸的风声和湿润的空气通过管道传进来,周围异样安静。
  亚当斯伯爵如往常一样歪靠在栏杆前,手里拿着一瓶酒,显然是那些狱警塞给他的。
  “您还没出去啊?”
  听到祝尧的问话,亚当斯不满的敲击铁杆:“明天啊!说什么差了一个议员的批复,那个懒惰的家伙一定是在女人的怀抱里安睡呢!”
  他看了一眼头发有些潮湿的祝尧,问道:“下雨了?”
  “是的,里恩河的河水都快涨到路面了。”
  短暂的叙旧之后,祝尧往休息区看去,狱警们都趴倒在桌子上了,他靠近赛罕的牢房。
  不知为何,这次还没等他呼唤,那个蛮族将军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了,眼神紧紧盯着祝尧。
  那个眼神怎么形容呢,像荒野上的孤狼,在月色下肆无忌惮的吼叫,有种下一刻就要将他扑倒在地撕咬咽喉的侵略性。
  祝尧沉下心,拼命对自己默念:这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咽了咽吐沫,对着靠近的赛罕拿出塞在自己怀里的药膏,那是赫德森校长给他涂伤口的上好伤药,比他在商店里买的要好太多了。
  “……新的,药。请您转过身。”
  祝尧对面前一直盯着自己的赛罕胡乱比划,但好在赛罕十分顺从的转过去坐下来将后背交给他。
  这会祝尧想,也许他在无声的交流上很有天赋,可以去照顾交流障碍人士还能再得一份报酬。
  拧开盖子,清香扑鼻,赛罕发现这股香味和祝尧身上的如出一辙,他愣住,难道这个人也受伤了?
  于是他又转过身上下扫视那个美貌的少年,动作利索,面色红润,这才放下心来,放松肩背,享受这个弱小少年的照顾。
  祝尧此时却愣住,呈现在他面前的肩背一片光洁,之前的伤痕统统消失不见。
  “你的伤……”
  赛罕的背部僵住,这两天由于斯图尔特的额外照顾,他没再被狱警们鞭打,那些伤痕在身体的自我修复下愈合了。
  但很快,他扭动下脖子,露出被锁链禁锢而磨伤的脖颈,那里也是血淋淋一片。
  祝尧抚摸上去,露出疑惑的表情,除非赛罕自己拽锁链自残,否则应该不会出现这种程度的伤害。
  “真是奇怪。”但是他没有多想,还是把那贵如金子的药膏扣在手指轻轻涂抹上去。
  这使得他们两人的距离更近,即使中间隔着冰冷的栅栏,祝尧指尖的温度还是精准的被赛罕感受到。
  赛罕的余光可以看到少年认真的表情,眉间轻轻蹙起,黑色的眼睛闪烁着温润的光,绯红的嘴唇在那张白净的脸上像雪地里开出的糜烂的花。
  他掐住自己的手腕。
  药膏的香味包裹住两人,赛罕摆弄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有些幼稚,祝尧莞尔,通过接触,他发现虽然赛罕的块头很大,但是丝毫没有那种蛮横粗鲁的举动。
  罐子里的药膏下去大半,祝尧收起来,心情颇好的拍拍赛罕的肩膀:“不要再用力挣动锁链了。”
  赛罕转过身,蓝色的眼睛轻轻看着祝尧,那是一片广袤浩瀚的海,映出少年姣好的面容,就连他那不合身的制服都在此刻变得顺眼起来。
  派餐时,赛罕的饭盒如往常一样一动不动,祝尧将油纸包递进去。
  看见了的亚当斯伯爵大声嚷嚷:“你怎么能把如此美味的烧鸡给一个不懂得品尝的蛮族人,他们习惯茹毛饮血,我自己可以吃两个的!”
  祝尧立刻看向休息区,没有狱警过来,他呼出一口气,无奈地说:“别这样伯爵,分享也是一种美德,这个烧鸡可花了我不少钱呢。”
  “你应该让诺尔给你报销,他有很多钱。”亚当斯伯爵静下来吐出一根鸡骨头。
  “你的那份会的。”祝尧说。
  亚当斯伯爵:“嘿,这并不公平,你跟这蛮族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奸情。”
  祝尧看了一眼赛罕,发现他并没有反应才反驳亚当斯伯爵说:“希望您的嘴巴能在政治场上更好用一些,而不是在这脏乱的监狱里胡言乱语。您知道那可是异教徒行为。”
  两个人混得熟了之后说话也没有顾忌,亚当斯伯爵说:“开个玩笑,去年就有一对同性恋人被施行火刑,不过烈火中他们还是拥抱着彼此,教义也阻止不了相爱的人啊。”
  他唏嘘。
  祝尧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教会总有些罪名要加在人的身上,像是对神的献祭。
  赛罕粗长的手指拎起那只烧鸡,在祝尧手里需要捧着的东西在他那不过巴掌大,但是他此时的心情非常好,小心翼翼的拆吃那只原本只独属于亚当斯伯爵的特殊例外。
  祝尧左右看看,亚当斯伯爵将吃过的骨头整齐地放在纸包里,赛罕那边一根骨头也不见,只剩下空空荡荡的纸包。
  “……他一定饿坏了吧。”祝尧感慨。
  但当他转过身准备收拾餐盒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面的那个老犯人的餐盒一直摆放在原地。
  以往每次吃饭狼吞虎咽的老犯人这次怎么不见踪影。
  他捡起饭盒,往里面看去,没有动静。
  亚当斯伯爵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以后可以少领一份饭了,狱警们没告诉你他已经死去了吗?”
  “死了?”祝尧有些惊讶。
  “感染,他什么都吃,”亚当斯摊手,“人肉,虫子,老鼠……病毒在他体内待得太久了,终于按捺不住将他带走了,我猜他的脑袋里一定爬满了寄生虫。”
  亚当斯伯爵摩挲下巴仰天思考。
  祝尧打了个冷颤,“太恶心了。”
  “所以人一定不要吃生的啊,长了手和脑子还茹毛饮血不就是野蛮人吗。”亚当斯意有所指般。
  从隔壁飞过来一个纸团,里面包裹着石头,狠狠砸在亚当斯头上,痛得他哀嚎一声。
  “嗨!我之前还给你酒喝,你居然这么对待我,快把酒吐出来!”
  赛罕那边一片平静,亲眼看着他从墙上扣下来一块石头包进纸包里的祝尧目瞪口呆。
  他没看满口抱怨的亚当斯伯爵,两步跨到赛罕牢前,双手握住栏杆问:“你是不是能听懂我们说话?”
  赛罕这时候的眼睛清澈极啦,他没看祝尧的脸,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祝尧狐疑的抓了抓脑袋。
  亚当斯伯爵懊恼的说:“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单纯的人呢,蛮族的人果然凶悍!”
  他从角落里找出来之前祝尧慌乱中扔到他牢房里的药膏,默默的给自己额头上的鼓包涂上。
  空气中越来越湿润,河边泥土的咸湿气息涌进来。
  “雨越来越大了。”祝尧说。
  “是的,约撒尔正值多雨的季节,以往里恩河的水甚至会漫进监狱,犯人们还得自己手动排水。”亚当斯伯爵说。
  雨声隔着墙壁都听得清楚,祝尧皱起眉头。
  有水从排水口漫进来,也许里恩河的水已经涨到路面了,这样下班回去可能十分费劲,祝尧叹气。
  ***
  约撒尔东面,阿瑞斯山的圣殿之上,大片的乌云凝结,雨水以倾盆之资倾泄而下。
  赫德森指尖夹着雪茄,站在阳台上,眼睛深沉的望着天空。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赫德森对这串脚步生太过于熟悉,以至于他不用转身就知道来人是谁。
  “你在想什么?”那脚步在身侧停下。
  赫德森偏头,他此时穿着白色圣袍,看向教皇弗吉尼亚。
  “雨真大啊……”他说。
  弗吉尼亚温和的笑笑:“我还以为许久不见你会对我说些其他的话。”
  “说我怀念我们曾经作为主仆的日子?教宗,我们之间太熟悉了,就不要这么虚以为蛇了。”赫德森将烟灰弹在窗台上。
  赫德森最开始成为骑士时,在一众等待贵族挑选的骑士中并不显眼,那会他太瘦小,没有力量,就连长相也不讨喜,所以没有少爷小姐愿意挑选他。
  在骑士中,能被允许跟随贵族是一件荣誉的事情,赫德森看着那些人从自己身前走过,失落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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