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对着床榻上刚醒来的女人说,手中却制作了一个小小的可以用来让婴儿吃东西的简易喂食器,就连一边的炉子上也煮着牛奶。
这是个看起来破旧的小屋,暴雨冲击着屋顶,有种随时要房倒屋塌的窘迫感。
梅芷从床上坐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孩子身边,发现他此时躺在一个崭新的婴儿摇篮里面,身上披着柔软的绸布。
“……谢谢您。”她此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像失去语言,许久才道谢。
那孩子看到母亲又高兴的笑起来,手脚舞动。
“很健康,你把他保护的很好。”智者将喂食器塞到孩子嘴里,往里面倒他冷却后的热牛奶。
梅芷一直僵立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谢谢您救了我们,还帮助这么多……我一直害怕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确实不合格!怎么能带着孩子独自出门,还掉到河里呢。”智者有些抱怨。
“……”梅芷跪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庞,她潮湿的头发脆弱的贴在肩头,然后像是终于得到了倾诉的机会一般,把经历的事情说了出来。
智者沉默许久。
他忽然说:“我不能收留你们,跟亚马蒂斯家族扯上关系就永无宁日了,他们家都是疯子。”
他这么说着,手中的动作却没停,依然温柔地托起婴儿的后颈让他能够吸食到牛奶。婴儿黑色的稚嫩的眼睛倒映出他柔和的脸。
梅芷惊慌地仰起脸:“求求您短暂的收留我们吧,外面的风雨实在太大了,我已经无处可去,您放心,等雨停了我们就离开!”
她翻遍身上,从腰间拿出一捧金币和银币,膝行着双手奉给智者:“这是我仅有的财产,但等到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报答您……”
智者视线扫过没收,忽然他目光一顿,从其中拿出一枚看起来要更大一些的金币。
“亚马蒂斯家的蔷薇与蛇?”那枚金币上刻着的正是纠缠的蔷薇花和蛇。
梅芷顿住,她不知何时把这枚金币也带来了。
她低声说:“弗吉尼亚曾经送给我的。”
“……那看起来他还没你说的那么无情啊。”智者迎着光观察那枚金币,上面的编号一览无遗。
梅芷无声的笑了笑,一枚金币而已,也许对他们是有用的,但是对于自己来说却一无是处,甚至用它去买面包都不会有人愿意收取。
“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就留着吧。”她说,反正她留着也没什么用。
“不,”智者断然拒绝,“跟亚马蒂斯沾上的东西我一点也不想碰,他们就像下水道里的死老鼠,臭气熏天又难以处理!”
梅芷因为他的形容终于展露笑颜,她现在十分认同这样的话语,再也没有比亲身经历过更能验证真相了。
智者看着摇篮里的孩子,那双清澈的眼瞳还没沾染俗世的纷扰。
“这孩子的未来,注定不会是一帆风顺,我能感受到他身上不安宁的气息。”智者叹息。
“只要活着就好了……”梅芷呼出一口气,“不过我已经打算带着他回到故乡,在那里他也许就能无忧无虑的成长。”
“等雨停下吧,天像漏了个窟窿,总下个没完了。”智者说,“我知道一条路能更好的通向城外。”
梅芷感激的点头。
然而那场暴雨始终在下,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像是为了洗刷约撒尔这座城市的恶。
智者白天在河里捞尸体和垃圾,梅芷就在屋子里用他捡来的东西给孩子织衣服。不过令梅芷不明白的是,智者明明有非常卓越的才能,却宁愿住在矮小破旧的屋子里和尸体打交道,而智者始终没有讲述过自己。
直到第三天晚上,雨水涨满了里恩河,智者带来不幸的消息,有人在下城区秘密寻找一个黑发黑瞳的女人。
梅芷明白,她不能再等雨停了,必须尽早离开。
智者问她:“真的对约撒尔再没有一丝留恋了吗?”
她坚定地说:“本来我来到这片土地上就是个错误,这个错误是时候修正了。”
那个深夜,她披上雨衣,怀里被布缠绕着的孩子沉沉睡去,智者带着她绕过城墙,进入一片茂密的丛林。
“穿过这片丛林,一直往西边走,那里人烟稀少有安全的路通往其他地方。”智者说。
“谢谢您,愿伟大的巫族之灵保佑您。”梅芷将手放在额头上为智者祈福。
“我知道你是不属于南陆的人。”智者眼睛深沉,“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我涉足过的有限,但我依然希望你能够回到你的故乡。”
“我会的,在您身边是我难得安宁的时日,再见。”梅芷顶着雨踏上未知的路程。
***
“她在那里,快抓住她,不能再让她跑了!”
追兵在后面大喊,梅芷憋着胸腔里的气拼命往前跑。她有些迷失方向,于是越走越慢,但大致方向应该是对的,因为周围渐渐多了不属于约撒尔的植物。
但是最终还是不幸的被追查的人发现了。
她只能拼命逃跑,雨虽然停了,可她的身体已经失温,麻木的双腿像僵硬的机械一般摆动。
不过好在在这片丛林中她身体娇小,能躲藏的地方很多。
怀中孩子的脸颊凹陷下去,他似乎也知道母亲在带着他逃亡,一路上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只默默趴在母亲颠簸的怀抱里。
梅芷亲吻他的脸,给他喂食所剩不多的乳汁。
“相信妈妈,一定能带你走出去。等我们回到故乡,大家都会喜欢我们,没有人厌弃我们,因为他们都是善良的好人,只有妈妈太任性走错了路。”
她此时已经苍白得不成人样,完全凭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一旦支撑着她的信念倒塌,她就会跌倒在地再也无法起来。
一次又一次的奔逃,梅芷都在忍不住想:她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值得他们这么坚持不懈,就让她安静的离开不好吗?她明明已经什么都不要了,只是想带着孩子活着,然后回家,再也不出去。
不止是一支队伍在找她,梅芷敏锐的察觉到。
有一伙队伍在追她时亲眼看到她掉进断崖后就不再执着了,她当时趴在岩壁缝隙里听到:
“就和大人说她已经被我们杀*死了呗,反正这么高的地方她摔下去一定活不了。这几天可累死兄弟们了,大人却一点赏金也不给。”
其他人附和着走开,直到许久确认安全后,梅芷才出来,她呼出一口气。
但是后来又有一支队伍,明显更加执着,纪律严明,搜索也更加仔细。
她知道是谁派来的了,那个男人的风格一向如此。
而这次她难以逃脱,因为她在的地方空旷,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场所——神国计划将火车建设通往每一处城镇,这里是其中一段铁路,正在铺设轨道。
夜晚的月光下,只有零星的几个车厢摆放在地面上。
她只能躲在车厢里等待,祈祷。可是没有作用,脚步声越来越近,镶铁的靴子踩在铁道的石头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这一次,她流出软弱的泪水,如果是最开始的状态最好的时候,她还能跟这些人搏斗一番,甚至又五分把握能赢,但长期被当作血袋的她身体早就落败下去,身边还有个弱小的孩子,她唯一的软肋。
“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吧。至少还是看到了离家乡更近的月亮。”她这样想。
她更想跳起来喊,就说:“你们就杀死我吧,姑奶奶我几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是我再也不会眼瞎来到你们这狗屁神国,当什么该死的蔷薇夫人,地下情人!让弗吉尼亚去死吧!”
可她连这个力气都没有了,没有进食的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可时间过去许久,那些人始终没有更靠近,甚至连声音都没有,月光下,只有她在喘着粗气。
她探出头去,白色的地面上躺着红色的尸体——
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石头上擦拭手中的刀,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年轻英俊的面孔宛如她见过的以黄金比例雕刻出来的石膏雕像。
“你怀中的孩子要被你压死了。”男人蓝色的眼睛看过来,声音低沉。
梅芷迟钝地低下头看去,她儿子被她压在身体与车厢之间,细小的脖子承受了不该有的压力。
她慌忙撤开身子,只见孩子鼻腔扇动,猛地吸了一口气。
“你杀死了他们?谢谢你的帮助。”梅芷艰难地从车厢中爬出来,披散着黑色长发,像月光下的可怕女鬼。
“……不客气,路过看到太多男人想要对一个女性下手,面对这种行为而不去营救的话实在不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男人说了长长一串其实梅芷都没太听清,她头晕眼花,只看到男人腰间挂着的水囊。
“……”那人站起身,走过来将水囊递给她,“不知道你惹了什么人被这么多人追杀。”
“壮汉这种时候就不要再问这些话了,”梅芷大口吞咽水,摆摆手,“你要是有食物的话麻烦也给我一点,我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