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江凛,“你认识我?”
他眸光冷厉,但嘴角仍然带着笑意,“那你说说,以前的我会说什么呢?”
校医站得有些累了,他走到窗边,半靠着窗台,目光落在夜色中,窗外夜沉如水,黝黑眸子中不见一点光亮,似乎陷入了某段记忆。
整个人笼罩于一种惆怅又忧伤的氛围中。
过了许久,他才低低开口,带着难以言说的怀念,“如果是以前,你会杀了我。”
江凛不置可否,淡淡开口,“我有那么暴力吗?”
“何止啊,你以前凶残多了,现在倒是乖得跟头小绵羊似的。”
江凛,“我忘了,也不在意。”
校医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语气轻快,“别担心,无论你是否愿意,你会想起来的。”
“那借你吉言?”
“哈哈哈哈……”校医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我这可不是吉言,是诅咒,江凛,是纠缠你一生的诅咒。”
“我不在意。”
江凛回忆起自己睡着的下午,那段分不清是回忆还是梦境的片段,现在已经十分模糊,记忆中只剩下那场吞噬一切的大雪,和那个在雪地中向自己跑来的孩子。
江凛对于前半辈子的记忆是模糊的,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流浪,无数次死里逃生,无数次恰好从污染区逃离,在逃亡中,他失去了所有,他记得自己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至于爱人……
他好像没有爱人。
活在浑浑噩噩中的人难以产生爱这种情绪,甚至对爱这种感情嗤之以鼻,连活着都是奢望,怎么谈爱呢。
江凛对自己有一种很奇怪的认同,他的一切记忆,从自己在那个小屋醒来开始,在此之前是一段模糊带着几个定义的空白。
所以生与死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如果能好好活着的话,那还是好好活着吧。
他注视着陆辞言的睡颜,唇角不自觉勾起,有股热流流过胸口,这样的感觉很好。
“你想激怒我,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江凛不咸不淡地开口,并没有特别的情绪。
校医沉吟一会儿,如实开口,“大概……是想看你失去理智的样子吧,说实话我还挺怀念的,像个不顾一切的疯子。”
话在舌尖绕了几圈,他说,“我很喜欢。”
“那你要失望了。”
他的目光落在陆辞言身上,“如果我杀了他,你会不会变成疯子呢。”
江凛没有犹豫,“不会,在这之前,我会杀了你。”
校医失笑,“还说不是疯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凛也笑了,目光如炬,“你可以试试。”
校医摆摆手,“你走吧,医务室要锁门了。”
“不过他可以留在这里,我会照顾他,毕竟甜甜的,和小蛋糕一个味道。”
江凛脸色黑沉,想要扯出抹笑,却笑不出来,“什么意思?”
校医耸耸肩,“你以为的意思咯。”
“不劳你费心,我会带走他。”
江凛诡异地冷静下来,他轻拍着陆辞言的脸,“陆辞言,醒醒。”
沉浸在睡梦中的人没有反应,睡得很熟,“醒醒,言言,我是你papa。”
无论他怎么呼喊,陆辞言都毫无反应。
江凛握着他的肩膀,狠狠摇晃。
他声音发寒,“你对他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哦。”
校医注视着江凛,面露嘲讽,“所以我说你现在像头绵羊。”
江凛冷笑,反问,“生气有用吗?杀了你有用吗?如果没用,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凛,你太正常了,正常得我有点不习惯。”
江凛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他拖着陆辞言的后背让他坐起身,温热的身躯软绵绵地贴在他身上,陆辞言身体暖暖的,暖到发烫,几十分钟前,怀里的人还懵懂无知软软地叫他papa……
江凛把手腕的发圈摘下,给陆辞言的头发扎在脑后,发圈上有个可爱的蝙蝠图案,江凛此前并没有过扎头发的经验,这个可爱的发饰更是给他增加了初次尝试的难度,他试了好几次,依旧很毛躁,扎好又松开,手也不知道怎么放了。
蝙蝠在手上划出几道白痕,江凛放弃了,转而拿出发卡,别在陆辞言两侧的头发上,那是两个小幽灵。
江凛捏捏他的脸,故作轻松地低语,哄着不会回应的陆辞言,“现在是小幽灵。”
“很可爱,可以分我两个吗?”
江凛冷冷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已经滚了。”
“如果我说,我知道怎么让他醒过来呢?”
第42章
江凛抬眸,将他从头到脚打量,并不相信他的话。
“你会那么好心吗?”
校医笑了,他说,“江凛,你真了解你自己,一点儿也不出人意料。”
江凛把陆辞言抱在怀中,抱起昏睡的人比抱清醒的人更加困难一些,昏睡的人身体的重心与清醒时不同,也不会乖乖听话搂住自己的脖子。
但江凛抱得很稳,他走出去时,寒夜的风将他吹得打了个哆嗦,夜风吹乱陆辞言额前没有被小幽灵夹起的发丝,细细软软的发丝在他脸上乱扫,蹭过小巧高挺的鼻头,蹭过浓密的长睫,江凛看到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路灯昏黄的灯光扫过他眉眼,在那么一瞬间,闪过一丝落寞。
这个时候的学校里没什么人,或者说这个学校,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其他的人都是捏造的道具,只有自己是真实的存在。
校医手里拿着件外套,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声音在寒夜中也带着凉意,“你要带他去哪里?”
江凛脚步停顿,“宿舍。”
“呵……”他噗嗤笑出声,“你既然明白它无处不在,怎么会傻傻以为宿舍就是安全的呢?”
江凛没回头,“你错了,宿舍并不安全,但在我身边,我可以保证他的安全。”
“是啊,”他叹息道:“不过你是不是在想,自己不过离开了十几分钟,怎么人就变成了这样呢?很自责吧,江凛。你这句话似乎站不住脚。”
他伸出手,搭在手臂的外套垂落,“把他给我吧,我不会伤害他,我比你更能保证他的安全,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他了,还是那么漂亮,那么乖,真让人怀念啊。”
“……”
被说破的江凛并没有什么气急败坏的情绪,对后面这串话也没什么反应,他目光望着前面的灌木从,低矮的灌木上长满了无数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江凛轻轻叹息,“我说了,激怒我没有用。”
校医被噎住了,他神色复杂,“江凛,你什么时候去寺庙坐化了吗?”
“不是,”江凛收回目光,走自己的路,“是你对我的误解太深了。”
校医脚步停下了,呆呆地矗立在寒夜中,目光深深地望着江凛的背影逐渐被夜色吞没,蓦然间,他目光恍惚,陷入某段回忆,过了许久,才喃喃开口,似乎是在问自己,“是吗……”
“算了……”他自嘲一笑,朝着灌木招招手,“猫,过来。”
“喵呜~”
猫跳出来,蹭着他的裤腿,留下大片灰色痕迹,但他却毫不在意,掐着猫的胳肢窝,把猫举到眼前。
这只猫,有很漂亮的蓝眼睛,他挠着猫的下巴,“还是你最乖,不用骗就会乖乖过来。”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半,再过几分钟,学生就会下课,按照设定好的剧本,回到宿舍休息,之后六点半的铃声响起,重复开始新的一天。
陆辞言的身体很轻,或许是因为只有十六岁,脸青涩得未长开,少年人的身量也并没有成年男性一般的骨骼分明,江凛抱着并不费力。
江凛必须承认校医的话很有效果,他确实处于一种很无力的境地,但心中并不恐慌,心底好似分裂成两个人。
一个是流浪多年孤苦无依的江凛,黝黑的眼麻木又黯淡,说你什么也做不了,你只是一个二等公民,江凛,你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强大。
一个是现在的江凛,好像有着莫名其妙的,连自己也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底气,运筹帷幄又胸有成竹,自信又带着难以理解的傲气,江凛,你不会输。
两个自己在打拉锯战,软弱的自己习惯于软弱,他说江凛,你什么都做不到,不要再自以为是,甚至连你的生命你都无法掌控,每时每刻地走倒计时,放手吧,没准他真的有办法。
另一个自己则在鄙夷,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江凛,这样的你不是你,你不会犹豫,也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你妄自菲薄到以为自己真的是一只绵羊,他说的没错,你不要再勉强了,你太软弱。
我不软弱。
这是江凛的回答。
但他始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死亡一次一次逼近的时刻,他又为什么想要活着,真的只是因为如果能活着,那就活着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