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似乎是察觉到江凛不为所动的沉默。
  它靠着门,似乎艰难地做了某种决定,“我再也不说你恶心了,papa。”
  江凛,“……”
  这个真的不能忍。
  他寒声道:“别这么叫我,你不配。”
  门外的声音停止了,江凛以为他已经离去,月光从大开的窗户中倾泻,冷白月色照的室内显出一种近似混沌的明亮。
  他看向那扇单薄的木门,诧异为什么它会被拦在这道门外。
  视线下移,猝不及防间。
  对上一双堪称狰狞的眼睛。
  在门缝下,它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正常人类难以做到的姿势,门缝处的双脚正常的站立,脸却狠狠地贴在地面。
  那双眼睛几乎脱离皮肤与眼眶的束缚,泛黄眼白中崎岖的血丝遍布,泛着油润的水光。
  江凛对上那双眼睛。
  眼睛动得更快了,几乎要爬过窄门缝隙,变形扭曲到独立长出双腿,蠕动着挤进门内。
  “我看到你了。”
  “开开门啊papa。”
  “为什么不开门呢?”
  它模仿着陆辞言的声音,哀求着,却不经意地泄露难以掩盖的癫狂兴奋和得意,还有看到猎物恐惧神情的洋洋得意。
  它化作肉色的烂泥,先是一双眼睛,后是一双血肉模糊到难以分辨形状的手指。
  烂泥一般的血肉从不足两指宽的门缝中挤压进来,宛若有生命的液体,自发地朝着江凛的方向流动。
  黑夜中乍然响起刺耳的抓挠声响,指甲刮过木门,抓到鲜血淋漓。
  它急不可耐。
  江凛仰头叹了口气,“你知道你最错误的一点在那儿吗?”
  它停下了,从变形的脸上看出一丝不该有的疑惑。
  江凛掀开被子,活动活动手腕以及许久未活动的手指,走近它。
  把手扭动,门开了。
  这个怪物庞然的身躯只露出一点头尾,捏造出人的模样,此刻,它的脸上闪过僵硬的诧异。
  “你最不该的是,装做他的模样,还叫我papa。”
  话音落下,江凛狠狠将自己的拳头砸向那团模糊的人形。
  血液飞溅,碎肉黏在地面,血液将那堆肉块黏在一起,高高溅起的血液濡湿他的脸庞,白色衬衫上满是血液喷射的痕迹。
  它在地面蠕动,想要逃脱江凛的钳制。
  即使是一堆没有形状,没有躯干,没有脊柱的软肉,江凛依旧握得很紧,拳头砸下时,发出噗噗噗的闷响。
  血液在喉管中翻滚,“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承认我戳到你的痛处了?你真伪善。”
  江凛久违地找到了血液急速流动,在心脏中翻滚的快感,死气沉沉的天空中扯动过的闪电,将一整片天空都点燃,再点燃。
  肾上腺激素攀升,从头到脚都被这股子狂躁的热意唤醒,这种畅快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活着。
  指骨刺痛,拳头背面已经血肉模糊,分不清是它的血还是江凛的血,然而他还在忘我地砸着拳头。
  蠕动的软肉凝成触手的模样,从他背后颤颤巍巍地试探,绕过他的后背,恶臭腥臭,粘腻的触感爬上江凛脖颈。
  圈成一个圈,剧烈地收紧。
  一只触手缠上他的手腕,从破碎的喉管中,江凛听到它桀桀怪笑。
  江凛也笑了,他笑得轻松,黝黑眸子璀璨如寒夜点点星子,“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好人,算什么伪善。”
  肌肉绷紧,完全充血拱起的肌肉在他不算健壮的身躯之上显得格外狰狞,可他看起来依旧云淡风轻。
  怪物血肉模糊的脸缓慢凝固,凝固成陆辞言的模样,那张初生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它歪着头,用着陆辞言的声音,“papa,我不懂……”
  江凛握拳的手无力地松开,他脸色黑沉,望着那张如出一辙的脸,陷入久久的沉默。
  它还在继续说,打趣,“papa,不想要我吗?papa,我最喜欢你了,我不能没有papa,亲亲我好吗?papa,摸摸我好吗?papa。”
  江凛的手在颤抖。
  “承认吧,是不是很喜欢他这么叫你,这种全然依赖你的样子,像只软绵绵的小绵羊,可怜兮兮地求你垂怜,仿佛你就是他的全世界,没了你他就不能活的模样,很难拒绝吧。”
  它轻轻叹息,啧啧几声,像是见到了什么十分稀奇的玩意儿,“我都看到了,不怪他恶心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他彻底清醒了,不光发现你对他有这样肮脏的心思,自己竟然在你的手下自渎高潮,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它狂笑着,笑声尖细,如同锐利的刀子,刺破耳膜,刺进大脑深处,笑到它脸上裂开缝隙,一直裂开到耳垂。
  “江凛,你是真变态,竟然会对自己的——”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被硬生生掐断。
  江凛虎口张到不可思议的弧度,狠狠地卡进它大张的口中,另一只手,撕裂着这怪物的头颅,刹那间将它的脑袋撕成两半。
  他收回手,内心鼓噪的汹涌让手指止不住痉挛,江凛冷冷开口,“你话太多了。”
  血液喷射到休息室洁白的墙壁,巨大的血柱泼洒,将整面墙壁染得红到发黑,那团软肉不动了,软趴趴的像团死物。
  心脏猛地腾空,缓缓坠落,夜又归为死寂,额角太阳穴流过滚烫的血液,合着钟表指针的节奏,脉搏一下又一下的跳动着,滴答,滴答。
  他的胸腔微微起伏,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在原地没有动作,如同一尊血肉塑造的雕像,静静地矗立在寒夜中。
  “江凛……”
  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大开的门旁站着个人,月色为他镀上层朦胧的寒光,如玉的肌肤在月光下微微发亮,美得不似活人,让江凛想起沐浴在月光下的天鹅,张开他洁白的翅膀,高高仰起的脖颈修长优美,圣洁又不可侵犯。
  江凛仰头,看到他,心中颓然,猛地升起浓烈的情绪,几乎让他窒息。
  他从满地血污中摇摇晃晃站起身,体力和情绪爆发之后,身体像漏气的气球,空虚到脚步虚浮。
  陆辞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担忧又警惕地用那双深蓝,澄澈,剔透,亮片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江凛的卑劣无处遁逃,这双眼睛折射出他的贫瘠与低劣,而他迷失在这种难以自拔的自我唾弃中,竟然萌生出跌入深渊的快感。
  再堕落一点吧,只要抛掉内心的愧疚不安,逃脱道德的束缚,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他缓了许久,轻声开口,“言言,过来。”
  陆辞言靠近了浑身血污的他,江凛整个人几乎被铁锈味浸透,他伸出手,手指不稳,将陆辞言滑落脸颊两侧的头发别到耳后。
  冷白面容之上染上一抹血的痕迹,看起来格外刺眼。
  江凛抿唇,问他,“你来多久了?听到了多少?吓到你了吗?”
  陆辞言薄唇微张,扫过满地的血迹,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秀气的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江凛收回手,一闪而过的脆弱神情被他掩饰得很好,他嘴角噙笑,眸子却冰冷,整个人又变为那副镇定自若、无牵无挂的模样。
  在他以为陆辞言不会开口时,陆辞言说话了。
  他犹豫着,没有去管自己脸上的血迹,“没有。”
  明明是极其简单的两个字,江凛却觉得自己等待了许久,像是垂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而他等待着陆辞言的审判。
  江凛紧绷的肌肉松懈,提到嗓子口的心脏落回它该在的位置,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浑身的血渍。
  “你去了哪里?”
  他的语气堪称温柔,像是对待极其脆弱的珍宝,再大声一点,就能伤害到自己宝贝的弱小心灵。
  陆辞言不太习惯,他别过脸,躲过江凛堪称炙热的视线。
  “我去了图书馆,我现在是图书馆管理员。”
  江凛神色瞬间冷下来,“之后呢?”
  陆辞言,“……”
  陆辞言对江凛的情绪有天生的敏感,当时江凛合上书之后一言不发,陆辞言能敏锐地察觉到江凛的不悦,以及在图书馆三层,自己将血液抹到江凛胸口时,那股子不悦几乎到达顶峰,说的话也格外刺人。
  然而陆辞言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生气。
  就像现在,江凛又生气了。
  陆辞言并没有安抚人的经验,对于朋友都没有他而言,人复杂的情绪让他难以招架,但他记忆中,在无数次清醒的梦中,他记得江凛如何安抚他,虽然对方安抚的方式像在安抚小孩。
  于是他走近几步,踮起脚尖,细腻白皙的手迟疑几秒,摸摸江凛的头。
  “别生气好吗?”
  江凛身体瞬间僵硬,一种陌生到他觉得自己就算再活几辈子都不会有的感觉充斥全身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胞都舒展,软软地融化在陆辞言掌心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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