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小小的孩子坐在病床边缘,晃荡着一双细白的小腿。
  怀中抱着一个做工粗劣的兔子玩偶,兔子长长的耳朵垂到他的脚背,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兔子耳朵,表情看起来严肃又认真。
  直到门被打开,锁链摩擦的声音与门锁扭动的声音很清脆,沉寂被打破,陆辞言仰起脸,看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
  男人蹲下身,把他冰凉的脚握在手中,“怎么不在被子里好好躺着。”
  陆辞言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脚踢着兔子耳朵,并没有说话。
  男人开口了:“言言,我是在保护你,你还太小了,你不懂得我的良苦用心。”
  “不要怪我好吗?”
  他站起身,往陆辞言手臂的留置针内推进针管,手指将针管的活塞往后拉,从陆辞言青紫的手臂中抽出一管血液。
  陆辞言目光怔怔地盯着兔子红红的眼睛,对他的动作置若罔闻,任凭男人摆弄他的手臂。
  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手臂还比不上成年人三根手指那么粗,苍白的,布满青紫与针孔的皮肤下可以看到细细的血管,泛着冷冷的青色。
  索卡斯把陆辞言的腿放进被子,拍拍他的头,变戏法似地在手心变出一颗糖:“言言要不要尝尝。”
  他见陆辞言不回话,并没有收回手,剥开糖纸,强硬地把糖放进陆辞言口中。
  而陆辞言就像个布娃娃,任他摆布。
  索卡斯坐在床头,给他讲故事:“在古老的从前,昼夜的间隙很长,人类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太阳还是月亮…………”
  陆辞言闭上眼。
  索卡斯收起书,放在他的床头,又附身吻他的额头,他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父亲,温柔慈爱地对待自己的孩子,如果忽略他的行为是多么残忍。
  “不要恨我……相信我是爱你的。”
  锁扣与卡扣的声响再次响起,脚步声远去。
  病床上的陆辞言睁开眼,猛地伏在床边,难以抑制地呕吐。
  借着窗外惨淡的光,惨白的地面上,一颗带着湿润的糖果。
  陆辞言撑这床平复呼吸,呕吐的胃液灼烧着他脆弱的喉管,温热热意盈满眼眶,他低垂着头,过长的头发遮住漂亮却苍白的脸,只看得到尖细的下巴上,坠着一滴晶莹的泪。
  却不是因为觉得痛苦。
  江凛透明的声音站在一旁,轻轻地拍着陆辞言的背,他瘦到弓起腰,后背可以清晰地看到凸起的脊骨。
  陆辞言应该看不到自己。
  但他猛抬头,望着江凛的方向,泪水连成水晶珠串,怎么也止不住。
  语气却无比平静地问:“为什么不救我?”
  几声微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江凛回神。
  敏锐的第六感下,他回过头,在高大罗马柱的后边,看到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
  他想起了露台那张惨白的脸,不经意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睛。
  心不由得提起来。
  不,他很快否决自己,这双眼睛明显是人的眼睛,而不是黑洞洞的窟窿。
  出乎意料地,那人被他发现之后并没有离去,而是躲在巨大的罗马柱后,只露出半边身子半边脸,冲着江凛幽幽笑。
  江凛呼吸一窒,只不过眨眼间,对方传递的熟悉感已经将他湮没,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江凛抱起熟睡的陆辞言,放在陆珉边上,压低声音开口:“你们保护好他。”
  陆珉揽过陆辞言:“你去哪儿?”
  “…………有个熟人,我去看看。”
  陆珉眉头皱的很深,诧异道:“你在污染区还有熟人?”
  -
  皮鞋底部踩在硬质木板的声响并不清脆,闷闷的响声一直回荡在耳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眼前的人。
  江凛沉声道:“我知道是你。”
  他冷冽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都有回音,然而脚步声却停下了。
  “这次不能是巧合吧,你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没人回答。
  江凛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掏出不知哪里来的餐刀在指尖挽了个剑花,目光冷冷地望着自己身前的空白,在他的注视下,面前的虚空扭曲变形,一道人形的轮廓凭空出现在眼前。
  对方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深色西装,露出张俊美的脸,他抬眼看过来时,黝黑的眸子中笑意融融,温和而无害,恍若只是前厅迷路的宾客,但眼底浮现的兴奋和蠢蠢欲动的残暴欲望完全让这张脸变了个样。
  江凛不由得皱眉:“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抬手,端起一杯酒,冲江凛点点头,很有礼貌地回答:“把人说成东西可不好。”
  “呵呵……”江凛也很有礼貌地回他,“把你说成不是东西岂不是更不好。”
  他挑挑眉,认真回答:“你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的呢?”
  餐刀锯齿状的边缘还带着血迹,江凛把刀收回去;“不能认出你才难吧,”
  他举起自己的右手,做了个握住东西的动作,又狠狠捏紧:“不得不说,你的心脏很恶心,冰冷得像个死人。”
  男人无所谓地耸肩:“我本来就是个死人,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像鬼一样缠着你。”
  他解开西装纽扣,冲江凛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下一秒,狠厉的拳头破开气流狠狠地砸向了江凛的侧颈,江凛险险侧身躲过,同时迅速地出手紧紧箍住对方手腕,腹背用力,把人狠狠地拽向自己刀锋的方向。
  锯齿的刀口还未划过他的脖子,电光火石之间,他整个人化作一团乌黑的雾气,将江凛完全吞噬。
  浓厚的雾气如有实质,却怎么也抓不住,逃也逃不开。
  江凛目光微顿,手中刀刃刺得飞快,猛地挽了个花刀,欻拉划开黑雾,划出巨大的豁口。
  雾气消散。
  瞬息之间,在另一头凝结出男人的身形,他看着手腕的伤口,笑着:“有意思。”
  江凛冲他笑眯眯:“更有意思地还在后面呢。”
  他握紧刀把,转挑为刺,虎口紧扼住男人的喉咙,刀锋距离胸口不过一寸,就要毫不犹疑地刺下。
  男人不退反进,抓住江凛的手腕用力一拧,脚猛地往上踢,一时间,两人姿势对调,男人阴狠的眸子死死盯着江凛的眼睛,手中不断用力,硬生生把刀锋逼向江凛的脖子。
  “更有意思的指的是这个吗?”他沉声道,刀锋已经刺破江凛的皮肤,血珠一滴一滴地浸出,“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你要变成一个疯子。”
  江凛咬牙,把他的手腕掰开:“听不懂,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
  男人因为他的话愣神几秒。
  江凛猛地抓住他的脖子,一手掏出一把短刀,狠狠地刺进它的胸口。
  血液没有流出,江凛知道这个人的血液是冰凉的,好似冻了多年的尸体,在挤压之下才能流出血液。
  他猛地撕裂开它的胸口,短刀刨开长长一道伤口,几乎划开腹腔。
  男人一把按住他的手,从自己胸腔中拔出来,看着江凛手中那团黑红的肉,目光幽深:“还想掏我的心脏。”
  他低低笑了声:“这次可不管用。”
  “但是……”它话音一转,“你给了我这么一个大礼,我不回点什么好像不太厚道。”
  说着,他强硬地掰开江凛的手指,握住那把餐刀,比划在江凛胸口,就要刺进去。
  “呸,恶心人的东西。”
  江凛骂了句,长腿猛地钩住他的脖子,狠狠往侧边一绞,接着膝盖抵在它的胸前,用尽全身的力量把男人压在身下。
  短刀横在它脖子前。
  冰凉的刀身拍了拍它的脸,刀身的血液在这张惨白的脸上留下鲜红的痕迹。
  他对着脖子比划了几下,微微笑道:“既然掏出你的心脏都不管用,那我……”
  江凛嘴角噙着抹笑;“把你的头割下来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突然开怀地笑,眼睛努力地往下看着横在脖子前的刀,薄薄的刀刃闪着冰凉的寒光,“好啊,我求之不得,然后你带着我的头回去给陆辞言,告诉他,你杀掉了杀死他的凶手,以后都可以好好睡觉了,不用害怕了。”
  它眼底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似乎是真的求之不得。
  江凛蠢蠢欲动,“我还真的想要试试,听起来很有趣。”
  “噗嗤……”他笑骂一声,“疯子。”
  刀刃割破喉管,卡在脊骨。
  灯光骤然昏暗,再次亮起时。
  男人西装革履,丝毫不见方才的狼狈,胸口的大洞和几乎被割断的脖颈全部愈合。
  他惋惜道:“陪你玩儿了会儿。再见,江凛。”
  江凛站起身,抹干净脸上手上的血液,看着对方脖子上的血线,淡淡开口:“下次你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逃走了,今天我的刀太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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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着曲折的走廊,明亮的灯光惨淡,从屋内往窗外看去,整座古堡被厚厚的浓雾包裹,只看得到树梢歪七扭八的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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