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咔哒,有人没有敲门就走进来。
陆辞言抬眸。
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
那双总是平静冷漠的眸底,竟然有丝丝藏不住的愉悦,点点火光足以让人兴奋到颤栗。
陆辞言把衣摆放下去,觉得心脏更疼了。
疼到喘不过气,有要落泪,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局座把这个象征着屈辱的颈环亲手套上他的脖子时,他没有哭,躺在实验台上时,他没有哭,知道自己为何出生时,他没有哭。
现在被这样一双带着融融笑意的眸子注视时,他竟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为什么?江凛。
为什么?
他控制不住地在心底大喊,想要冲上去抓住江凛的脖子质问,但实际上,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江凛走向自己。
江凛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试探地:“言言?”
陆辞言的心脏停止跳动一瞬,随后低低嗯了一声。
江凛摸着他长到下巴的头发,像是以往一般,把发丝别到耳后,注视着他的侧脸。
陆辞言极其安静地任凭他动作。
无人看到内心汹涌,快要让他溺死其中。
江凛柔声说:“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陆辞言点头。
“心口还是很疼吗?”
陆辞言又点头。
江凛的手按在胸口偏左三寸的位置,陆辞言的身体僵硬一瞬。
“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有。”
陆珉在门外,把门拉关上,靠在墙边摆弄没有信号的联络器。
江凛望着陆辞言的眸子,扯出抹笑,黝黑眸子死死地盯着陆辞言:“言言是不是不开心。”
陆辞言神色恹恹,脸色苍白,单薄的身体掩埋在厚重的被子里,他抬手指着沙发上的礼服。
“帮我穿上它好吗?”
江凛温和地笑,眸子却黑亮:“言言是要papa帮你穿衣服吗?”
陆辞言沉默片刻,半响才点头,吐出个极其不清晰的嗯。
“好,”江凛取过来那套西装,颜色太苍白了,衬着陆辞言苍白的面庞,整个人易碎到极致。
陆辞言靠在江凛的臂弯里,任由他摆弄自己的身体。
江凛将手搭在棉质睡裤的腰间,低声问陆辞言:“我可以吗?”
陆辞言混沌的脑子因为这句话清醒几刻,他仰头看着江凛眸底笑意,敛下眼睫:“可以。”
两人默契又沉默地完成了一场换装,得益于陆辞言堪比江凛的人形玩偶般的配合,几乎没有耗费两人任何一丝力气。
陆辞言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与自己预想的一般无二,钢制颈环在衬衣的领口露出些许,他抬手抚上,眸色沉沉。
江凛站在他身后,温柔地把他的头发捋在脑后。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江凛的玩偶。
但胸口依旧钝痛。
-
当年少的小少爷沿着铺着地毯的旋转楼梯走下时,无数人屏住呼吸,静静地凝望着他的身影,灯光都在偏爱他。
视线又跟着小少爷的目光落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宾客们第一次意识到,年轻的奥莱利伯爵竟然有如此令人跪服的魅力,他的仪态松弛而优雅,气度浑然天成。
“这就是小少爷选定的骑士吗?”
“无论如何,王国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位更适合的人选了。”
“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
……
江凛在陆辞言面前缓缓单膝跪下。
右手隔着皮肉触摸跳动的心脏,声音清晰而平稳。
“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愿将一切都奉献给您,我的殿下。
我将谨记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精神、诚实、公正。
我的剑在这里,在我倒下前我和它将保护您,我死后我的灵魂也会守护在您的领土上,我的忠诚就是我的铠甲,为您流尽我的血液,我将奉献我的灵魂和我的生命公平之神脚下。
我的剑放在这里,神祝福它永远锋利,除非他的主人低头,它将永不折断。
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注】
胸腔里鼓噪着陌生的心跳,陆辞言垂眸,透过皮肉看到自己的血管中,流淌的符文。心脏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萌芽,敲打他本就脆弱到不堪一击的防备,陆辞言深蓝眸子深深望进江凛眸底,企图找到自己的痕迹。
半响,他伸出手,喉咙干涩:“你是否愿意对我宣誓效忠,终其一生,做我忠诚的骑士,用你的勇气,武力和智慧为我服务?”【注】
江凛亲吻他的手背:“我愿意。”
陆辞言拿起托盘里的剑,用剑背轻触碰对方的后颈,和两肩。
礼乐奏鸣,隔着喧嚣的人群,心脏与鼓点合拍,陆辞言看到个熟悉的影子,举起酒杯向自己遥遥致意,黝黑瞳孔中闪烁着饶有趣味的兴奋,以及毫不掩饰的恶劣。
他读出了对方的口型。
“欢迎回来,言言。”
陆辞言深深闭上眼,又睁开,移开目光。
……
陆辞言借口太累,回到楼上休息。
剪裁得体的礼服被脱下,放在一旁,陆辞言穿着套奶白睡衣,神色恹恹。
江凛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指腹捏过骨骼的凸起,又转移到带着软肉的掌心。
陆辞言侧躺着,手搭在枕头上,呆呆地看着缠绕的手指,随他动作。
他不禁开始思考,江凛喜欢的是这样的吗?
他好像确实不太符合,怪不得要用那种请求的姿态,让自己把言言还给他。
可是要怎么还呢?
怎么还呢?
有人关掉了一盏灯,只留下床头一盏,厚重的窗帘垂下后,月光也照不进屋子。
床上的人面容洁白,如沁水白瓷,鼻梁小巧高挺,唇色淡淡,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呆滞地盯着那双在自己眼前的手,像个任江凛摆布的木偶,迟钝,木讷,又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却漂亮到摄人心魄。
江凛俯下身,亲吻他的眉心:“如果觉得累的话就睡吧,我会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陆辞言听话地闭上眼,长睫在眼下投下小片月牙状的青黑,灯光扫过他五官的轮廓,精致到不似活人。
良久,直到他呼吸逐渐均匀,床边僵坐的人动了动,俯下身,冰凉的湿润一触即分,叹息一声:“你可以不用这么做的……”
夜已深。
蝉鸟鸣叫的声音在沉寂如水的夜中更加明显。
窗户被风吹开,柔顺的窗帘乱舞,江凛走过去关上窗户。
一回头,白色的影子在余光中一闪而过。
但今晚那道影子却没有要再吓一吓江凛的意思,之前几次出现仿佛只是她的恶作剧。
江凛借着微弱的光走向床铺。
床上还有着余温,然而方才安安静静躺在这里的人却不见了身影。
这一切发生仅仅一瞬之间。
江凛把掌心贴在床单上,手底温热。
他收回手,摩挲着指尖。
眸光冰冷。
-
“陆辞言,你欠我的多了去了!”
陆珉把陆辞言夹在胳膊底下,一路狂奔。
视线中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一直在两人不远不近处。
陆辞言拍拍他的胳膊:“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
“草!”陆珉夹得更紧,“不舒服你也受着,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了。”
两侧的画像活了过来,看着陆辞言,窃窃私语。
“他就是那个孩子吧。”
“是啊……”
“即使不是他,也还会有另外一个孩子。”
“真是可惜了,索卡斯家族就要从此灭亡吗……”
“百因有果,命数皆定,非你我之力能改变。”
“改变什么,早都是一捧灰了,整天操心有的没的。”
陆辞言被颠得难受,抓住陆珉的手臂,环住陆珉的脖子,就要给自己换一个舒服点的动作,不然他怀疑还没找出杀死自己的凶手,自己就要被陆珉弄死了。
真是以下犯上!公报私仇!徇私枉法!
“你打算带着我的言言去哪?”
一道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眼前凉飕飕地响起。
陆珉一个急刹!
“我草!”他回头看一眼自己跑断腿的路,又看看气定神闲的江凛,实在想不通对方怎么突然出现的,他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江凛歪头:“我不能在这儿吗?”
陆辞言环住陆珉脖子的手很快松开了。
江凛凑近,黑眸笑意沉沉,“言言,晚上散步开心吗?”
他指着陆辞言奶白的睡衣,真丝的材质服帖又顺滑,即使被大力揉搓也没有半点褶皱,“衣服都不换吗?”
陆辞言咽了咽口水,思索到底该用什么语气回复。
落在江凛眼里,对方就像只惊疑不定的兔子,眼睛不住地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