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陆辞言捂住唇,胃部的痉挛一下一下的剧烈收缩,让他眼前恍惚,什么都吐不出来。
江凛松开手,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陆辞言想要靠近,刚抬脚,陆辞言伸出手,做了个拒绝的动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断断续续,嗓音像是破了的风箱,“江凛,你不是要把我的头砍下来吗?怎么不继续?”
他话音刚落,陆辞言胃部剧烈地痉挛,整个人都在发抖,眸子赤红一片,血色爬满眼白,竟然让这张堪称无害的脸也显出几分狰狞。
陆辞言抬起头,强做镇定地看着面前浑身血淋淋的江凛,以及……被刀刃切断喉咙的“江凛”
他冲他笑,血液糊满下巴,唇角,衣襟。
他冲他笑,裂开嘴,红口白牙。
陆辞言又想吐了。
他抓着门框的手用力到骨节发青。
江凛垂下手,手中的断剑滑落,哐当地响,他整个人都像从血水里打捞出来一样,血液顺着垂落的手,一滴接着一滴地滚落。
浓厚的血腥味向自己压过来,陆辞言后退了半步。
江凛声音沙哑,无力地安慰:“别怕。”
鲜血淋漓的指尖在距离陆辞言脸颊的几厘米处突兀地停下,陆辞言抬眸,滚烫的泪水无知无觉地滑落。
江凛想要伸出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又再次缩了回去,点着自己眼下,勾唇挤出一抹笑意:“别怕我好吗,言言。”
陆辞言抹掉眼角的湿热,这是生理性的泪水,他愣愣地点头,一片阴影在身侧将他笼罩,陆辞言扭头。
目光所及之处,江凛脖颈处的断口可以看得见断裂的血管和白生生的骨头,血液流得飞快,生怕一丁点儿触碰,就能让他的头颅滚下脖颈。
陆辞言脸色死白,脸上血色尽褪。
江凛捂住他的眼,不顾浑身的血液,把人揽到怀里,浓烈的腥味混合着铁锈味闯进鼻腔,陆辞言又开始干呕,江凛固执地不让他去看。
眼睫扫过掌心,细微地发痒,挠得人心都静不下。
鼓噪的血液冲破血管,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陆辞言的背心,单薄的身体圈在怀里,几乎没有存在感。
唇上温热,江凛抬手,指尖下一片赤红。
削瘦挺拔的声音颤动几下,江凛捧起陆辞言的脸,冷白面容被血液染上狼狈的痕迹,淡淡的血色脏污他白皙的皮肤,格外刺眼。
江凛俯下身,低下头,轻轻啄吻去陆辞言脸颊的泪痕,最终落在苍白的薄唇上,一下又一下,细细密密的吻着。
“别怕我,言言,别怕我,别怕我,他是假的……”
他的目光穿过江凛的肩颈,落在失神的陆辞言身上,深如寒潭的眼睛宛若被投入一滴雨,泛起阵阵大小不一的涟漪,那一滴滴从那双深蓝眸子中滚落的泪珠,顺着脸庞下颚,滴落到幽黑不见底的寒潭。
他抬手拂过脖子,伤口恢复如初,连同血液也一同消失。
即便如此,陆辞言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那道伤痕愈合的痕迹。
他张开唇,被胃液灼烧的喉咙每说出一个字都带着疼痛,陆辞言的声音有点哑:“江凛……我好想吐。”
“我知道。”
陆辞言轻轻推开他,靠在门后缓缓喘气,鼻腔中似乎还有血液残留,一呼吸满口的铁锈味。
陆辞言平静地望着地面,头皮上疯狂跳动的神经慢慢归于平静,紧绷的肩背一点点放松,陆珉递给他一块湿润的毛巾。
陆辞言接过,捂住自己的脸,直到呼吸被湿热的水汽占领。
叩叩叩。
有人敲敲门。
陆辞言打开门,江凛穿着普通的白衬衣,站在门口,想笑,却笑得有些拘谨,不像他。
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噩梦,现在梦毫无预兆地转换了场景,变得温馨又可爱。
陆珉识趣地走开。
江凛推门走进来,在离陆辞言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江凛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愿意错过里面一丝一毫的情绪:“这是精神污染区,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幻觉,污染通过内心的共鸣,让你痛苦、恐惧、悲痛……但那都是假的,它只是在重演你内心的恐惧。”
陆辞言一言不发。
江凛试着靠近他:“你之前问我,在精神污染机体实验中看到了什么,言言,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陆辞言此刻已经接近平静,面容冷白,眉眼沉黑,额前发丝湿润,贴在如浸水白瓷般的皮肤上,宛若某种神秘的符文,眼睫也带着湿润的潮气。
他迟钝地点头。
江凛松了口气,继续靠近:“我看到了你。”
陆辞言猛地抬起头,眸光还无法聚焦,眉头皱得很紧。
“你小小的,比现在还小,”江凛抬手比划了到自己腰腹的位置,“大概就那么高。”
“在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里,”陆辞言的表情有了松动,江凛继续开口,“在实验里,我看到你消失在我手中,一度让我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终于两人的距离缩小到只剩下几步远。
江凛循循善诱,嗓音平和:“但那都是假的,你现在好好的站在我面前,所以刚才你看到的一切也都是假的,我现在就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在陆辞言愣神的瞬间,江凛迅速将人揽进怀中,熟悉的血腥味再一次涌入鼻腔,脑海中强制地闪过几段血淋淋的片段,陆辞言控制不住地干呕,胃部的痉挛让他整个躯体都在颤抖。
江凛把他的头按在自己颈窝,几缕难以察觉的香根草香味钻进鼻腔,陆辞言缓慢地平静下来,无机质般冰冷,剔透的眸子,盯着江凛的脖颈,伸出手,抚摸过光洁的皮肤,一遍又一遍。
少顷,江凛捉住他冰冷的手,细白修长的手指,指节处泛着青白,江凛握住他的手,去看陆辞言的眼睛。
他又一遍吻过陆辞言的眉眼。
“言言担心我,我很开心。”
陆辞言张开唇,小声而短促地呜咽,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伸出手,摸上了江凛温热的脸颊,指腹柔软,轻轻摩挲了一下。
第83章
陆辞言失语的症状是在江凛长久地得不到回应后才有所察觉。
他只是很乖地把自己靠在江凛怀里,睁着眼睛一言不发,很难判断这沉默是来自内心的抗拒还是生理上功能的缺失。
于是江凛小心翼翼地将人拢在自己怀里,细细碎碎地说一些没有前因后果的话,然而无论说什么,陆辞言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好似内心经历了某种足以摧毁整个人的震颤,在被打碎后归为寂静,不愿意再去接触一丁点儿波澜,在自己和外界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江凛揉揉他的耳垂,陆辞言仰头看他,眸子里没有一丁点儿情绪。
“我想告诉你污染的真相。”江凛的嗓音有奇异的平静,“诅咒说:你会死在深爱之人手中,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直到……杀死我,让你活下来。”
陆辞言的眸子因为他的话细微地转了转。
他身体瑟缩几下,胃部又开始痉挛,丝质睡衣贴着薄薄的肚皮,腹部起伏的轮廓很明显。
江凛的手贴上柔软的腹部,不轻不重地揉,直到陆辞言的反应消下去。
“你看到的都是假的,言言,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好吗?”
陆辞言长久地呆愣,最后若有所思地点头。
江凛把人抱起来放回床上,盖得严严实实,俯下身亲吻他的眉心,拍了拍蓬松的被子下紧绷的身体:“乖,好好睡一觉,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活着,不会再害怕了。”
他起身要走,走出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懵懂不清的光晕中,陆辞言睁着眼,深蓝眸子中一片死寂,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江凛回了个安抚的笑容,打开门。
出乎意料地,它站在廊前,靠在栏杆上姿态舒展,惬意又洒脱,如果不是见到过对方被自己逼成那样,江凛恐怕要误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被逼到绝路的人。
江凛淡淡瞥一眼那张和自己像了九分的脸,只有在端详对方黑沉的眸子和总是挂着若有似无笑意的嘴角时,才能捕捉到一点儿两人之间细微的差别。
江凛没了那种非要你死我活剑拔弩张的心思,也靠在栏杆上,双手搭在两侧,和它一起望着那扇紧闭的门陷入诡异而祥和的沉默。
虽然谁都没有开口,但显然,江凛能感觉到对方和自己是同一种心情。
少顷,江凛难得平和地和他说了句话:“选个简单点儿的方法吧,我也懒得和你折腾了。”
对方没有拒绝,看了江凛一眼后,移开目光,点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血月高悬,雾气消散,枯树枝桠横七竖八地往上伸展,要戳破浓雾,去脏污遥不可及的月光。
陆珉坐在露台冰冷冷的石凳上,秋海棠的花叶在月光下摇晃,影影绰绰的光影扫过俊美的脸,他望着浓雾,喃喃自语:“雾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