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他迟疑一瞬,缓缓说道:“不过看起来你似乎遗忘了许多东西,你不太像你。”
陆辞言在他面前坐下,面无表情地与他平视:“你觉得我该是怎么样的?”
他:“过去的记忆已经太久了,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你是个小豆丁的时候。”
“你说的,刻在灵魂中的烙印,是什么?”陆辞言蹙眉拉回话题。
他神秘莫测地笑,含笑的眸子暖融融,化作柔软的春水:“爱。”
“他就算什么也不做,你也会爱他。”
“你在潜意识里认为,他也必须爱你。”
陆辞言眼球缓慢地转动,脑海中闪过细碎的片段,数不清交杂的颜色在意识里糊成一团难以分割的水雾,他感觉自己的身影逐渐变轻,身躯逐渐变得透明,整个人都变得好轻好轻,轻到随着刮过旷野的风在半空中游荡,灵魂在空中一圈一圈打着卷儿。
最终落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他的手被握住了。
“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给你道歉。”
“你说可以给我任何奖励……”
“那你忘掉他,喜欢我好不好?”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前的不是真实的你,梦境中的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是想把我留在这里吗?”
漫天红霞快要熄灭了。
橘光泼洒,他抱着自己蜷缩在夕阳中,望着远方的天边出神。
泪水无声无息地溢满眼眶,顺着眼角滑落,深蓝的眸子水洗过般剔透又澄明。
陆辞言睁开眼,冷白的脸庞上留下两条微微发亮的痕迹。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脑海中只盘踞着一个念头。
为什么江凛不喜欢他?江凛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第111章
“你来了。”
天色将暗未暗时。
残阳铺满天。
江凛缓慢地眨眨眼,惨白从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场久违的黄昏。
成群的霞光照着寂寥硝烟,鼻尖氯化物刺鼻的味道不绝。
江凛坐在一截干枯的树干上,避开风点起一支烟。
苍茫暮色压着茫茫原野,昏昏沉沉中,天底间只有他指尖忽明忽暗的火光在微弱地闪烁。
夜晚的风扫开少年的额发,露出一张意气风发的脸,剑眉星目,锐利的眉眼张扬又洒脱,他面部轮廓极深,带着些许异域的混血感,极好的骨相加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只一眼便摄人心魄。
有人走到身前,一屁股墩坐在江凛脚边噗嗤噗嗤喘气。
江凛抬眼,踢了他一脚:“滚一边儿去。”
闻言,那人顺杆爬,把他的小腿抱在自己怀里,紧紧地不肯放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江队,你就这么对待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吗?我为你挡过刀,流过血,还在上个污染区给不小心坠下七楼的你当肉垫,在上上个污染区给你当爬楼的梯子,我要告到中央!我要告到中央!”
江凛收回腿,又踢了一脚,没用力,只留下一个乌黑的鞋底印,他笑着骂了他一声:“长能耐了你,中央管不了。”
祁文柏也不在意,嬉皮笑脸地拍干净身上的灰尘:“这异能署真是把人当驴使,也就看江哥你好说话,什么脏活累活都丢到咱这里,也不臊得慌,一群没脸没皮的东西,我——”
祁文柏越说越刹不住车,眼看就要开始收不住嘴,江凛眯起眼看了他一眼。
祁文柏识相地住口,但表情还是很愤恨。
“我知道你生气,但是异能署好歹能让大多数人活着。”
祁文柏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清什么语气,说了句:“你就是太善良了,他们知道你看不得和你父母一样的普通人受苦,所以才会毫无顾忌地要你为了他们拼命,你看,”
祁文柏苦笑道:“我们这么累死累活的,一顿好饭都吃不上。”
“我就是心里不平衡。”祁文柏幽幽道,“江哥……”
指间的烟没有抽过一口,此刻已经接近燃尽,劣质香烟焦油混合尼古丁的气味并不刺鼻,江凛也并不依赖,只是偶尔觉得,在刺鼻的硝烟中,还有其他的味道。
江凛站起身,拍拍祁文柏低垂的头,像是粗暴地抚摸一头大型犬,“我都知道。”
*
回到异能署时已是深夜。
有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他门前。
叩叩叩——
敲门声响了。
“你完成得很好。”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狭小的屋子内,身高腿长的少年坐在窗台,月光将他的身影剪成一道落寞的剪影。
江凛指尖夹着根未熄灭的烟,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他走到屋里关上门,没有打开灯,在黑暗中把什么东西放在桌上,坐在一旁说:“我来看看你。”
江凛没回答。
他说:“有机会去看看他们吧,你还年轻,可惜又太年轻了,把自己逼得太紧不是好事,他们走之前嘱托我照顾你,你是个好孩子,不需要我嘱咐也不需要我照顾,可能我偶尔的关心你还会觉得厌烦,但你就是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你不愿意说,也不愿意去看看他们,别逃避了,去看看他们吧。”
“n195基地爆发的污染,还要麻烦你去一趟,回来之后就好好休息吧,别总逼着自己。”
一支烟已经熄灭。
他站起身,想要靠近,但只是站在桌旁:“江凛,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
“我们也是你的家人。”
*
家人……
这个词对江凛太过陌生。
明明父母才死了几天,他们死在一次污染区的清理中,由于污染暴露变成污染物,为了不造成污染扩散,他们的队友亲手杀死了他们,如同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异能署员工一样,在与污染物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丧生,一个一个,前仆后继,永无宁日,永远没有看得到头的那天。
整个世界笼罩在灭亡的悲歌中,恐惧和绝望掠夺每一个活着的人类的心神。
我们没有明天。
被通知父母死亡时,江凛正从另一个污染区赶来,他才十七岁,按照旧世界的规则,他甚至还没有成年,他的身躯并不高挑,臂膀并不坚实,清瘦的,缺乏营养的身躯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未闭合的骨骼甚至会在深夜时痛到需要紧紧握住发痛的关节。
但这样的人,早在三年前就开始负责污染区的清理,并且取的一个又一个耀眼的成绩。
在他身上看到了微弱的光点,毫不怀疑他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一颗明亮的新星。
可他落得太突然了……
看到冷冰冰地躺在地下室的尸体时,江凛身上还带着焦灼的硝烟气味与淡淡的血腥味。
他站在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冷漠又面无表情地盯着两具尸体,好似这两个躺在这里的人不是他的父母。
只一眼,他只看了一眼。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他平静的外表下,祁文柏好似听到了内部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破碎的裂痕在江凛一个人时更加明显。
家人……
这个词对江凛太过陌生。
*
温热湿滑的液体从鼻腔内涌进肺部,他整个人都好像泡在温暖的羊水中,整个人都被托举起来,浮在半空。
突然一阵锥心的刺痛。
长而细的针头扎进后腰,陆辞言缓慢地睁开眼。
眼前是迷茫沉闷而混沌的乳白。
“他醒了。”有人低声说。
针抽了出去,陆辞言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固执地不肯睁开眼。
玻璃上嘭嘭嘭地被人拍了几下,“s,你还好吗?”
“我就说他还太小了,这么小的孩子万一没扛住死了怎么办?”一道斥责的女声说。
“他不会死,泡在这里面他死不了。”
陆辞言费力地呼吸着,呼吸到厚重的水一般的液体,带着淡淡的甜腥,流过鼻腔又滑进呼吸道,在身体里消失不见。
好难受啊……
莫名的冲动和焦躁一瞬间席卷他的四肢百骸,恐惧和懦弱一起涌上心头,他把自己尽力蜷缩成一小团,抱住自己光裸的身躯,像是在母亲子宫里时幼小而脆弱的摸样。
一个一个气泡随着他鼓动的胸腔冒到顶端。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浑身的剧痛消失之后,他被转移到了干爽的床上。
“s。”
一双柔软温热的手包裹住他的手,又在他头顶摸了摸,非常轻柔,又非常怜爱的动作,低声叫他的名字。
“s,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s缓缓睁开眼,深蓝眸子无神地转动几下,玻璃珠子般的眼睛才开始聚焦,落在床边的女人身上。
她把s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s乖顺地靠在她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即使得不到任何回应,研究员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她没有丝毫的停顿,从自己的白大褂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