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他与黑暗融为一体。
曾经的黎明之星坠入黑暗中,成为不折不扣的污染物。
这是江凛利用污染毁灭世界的第五年,五年来,安全局与教廷相继垮台,传教士不再举着神谕向世界昭告:神啊,乞求您洗去世间切污浊,我将在虚无中获得永生。
他们的神已然降临。
而他们得偿所愿,在虚无中获得永生。
这是江凛离开陆辞言的第五年。
此前从未有过这么长久分离的日子,自己捡到的小孩,脆弱又敏感,哪怕自己一个眼睛都能让他默默掉眼泪,偏偏在研究所待了十几年,连人话也不怎么会说,只会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深蓝眸子不断溢满泪水。
江凛很无奈,数次矫正,企图让他学会正确表达自己的需求,然无果,干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
陆辞言。
不会说话没关系,不愿意说话也没关系,只要陆辞言露出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江凛没有理由不答应他的任何请求。
只要你用那双眼睛看着我,我就知道,你要我来爱你。
这孩子很黏人,却只黏江凛,每次江凛出任务回来,看到的都是一朵自闭的蘑菇,又生气又委屈,生气委屈江凛离开自己这么久,又舍不得真的冲江凛闹脾气。
这是江凛灭世的第五年,在一切的罪恶在大雪中消弭后,最后一个需要消弭的,是他本人。
江凛已经做好了这辈子不会再见的准备。
没想到是自己养大的小孩来送自己最后一程。
江凛看人来了眼皮都没抬,“言言,不要把脏东西带进家门。”
五年前在自己怀里撒娇,离了自己会焦虑到自闭的小孩变了样,深蓝眸子中满是刺骨寒霜。
陆辞言一言不发地走到自己面前,江凛在想,那双深蓝眸子看到自己时会不会蓄满泪水,顺着光洁的脸庞流下。
出乎意料地,陆辞言没有流泪。
他抽出长刀,横在江凛颈动脉之上,毫不怀疑再偏离三分,刀刃就能划破他的脖子,罪恶的鲜血喷涌而出。
陆辞言眸光冰冷,问他:“为什么?”
江凛:“你知道为什么。”
陆辞言垂着头,长发披散,江凛看到他紧咬的唇,和下巴晶莹的泪珠,连成线,一滴又一滴。
陆辞言压抑着哭腔:“不,为什么要抛下我?”
江凛因为这个称呼怔愣,良久,他从胸腔里挤出笑声:“因为……”
江凛说不出为什么。
江凛握住因为主人而颤抖的刀刃,刀刃划过他的脖子,刺骨的冰凉仅仅一瞬间,血液喷涌,撑大本不大的伤口,将他半身染湿。
陆辞言扑上前,双手紧紧捂住他的脖子,终于抑制不住哭泣:“我不想你离开我,不要再抛下我了好不好,求你了,江凛。”
江凛拍拍他的背,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当初被自己无情抛下的小孩:“是我不好,我像你道歉,别哭了。”
“我们还会再见吗?”
江凛在良久的沉默后开口:“会。”
“不要让我等太久好不好?”
“不会太久。”
胸腔刺痛。
陆辞言垂眸,看到没入自己胸口的刀刃。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天色将亮未亮时。
晨光铺满天。
所以的一切在此刻终结,等待下一个轮回的降临。
第115章
泪水湿润无神的双眼,意识回笼。
陆辞言才察觉脸上的湿意。
“你哭了?”
他说:“你为什么而哭?”
陆辞言嗤笑一声,没有说出口,一切的问题有了源头,然而他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和江凛问好。
曾经的依恋在不知不觉间变成淬毒的刀刃,在江凛消失的日日夜夜中毫不留情地将他凌迟,每一个呼吸都在证明,爱无法从他身上抽离,可是太痛苦了,在莽莽雪原中跋涉时,有无数个瞬间,支撑他走下去的从爱变成了恨,比起爱他,更想恨他。
然而再见到江凛时,满腔恨意忽然变成想要涌出的苦水,汹涌的爱意再次柔软地将他毫不留情地包裹,淹没。
陆辞言终于问出了困扰自己一生的问题:为什么要抛下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江凛没有给出答案,这本就是无解的命题,江凛不可能说出他内心多么汹涌多么绝望又是多么迷茫,也说不出离开的夜晚,久久注视着陆辞言面孔时,嘈杂的内心。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对不起,和一个渺茫的承诺。
陆辞言垂下眸子,擦拭脸上泪水,缓慢地平静下来。
他望着自己前面毫无波澜的人,问:“所以你找我来是因为江凛?”
“是也不是,”他卖了个关子,又说:“不全是因为他,但也和他有点关系,主要还是因为你。”
“我?”陆辞言从胸腔中发出分不出是笑还是闷哼的气息,“他当初能抛下我,现在也能。”
“不,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你是一切的钥匙,你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包括我,包括你,这是他承诺给你的重逢。”
陆辞言愣了一下,随后笑了,意味不明地说:“他做到了。”
“你开心吗?”
陆辞言顿了顿,认真思考后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按照现世中的说法,这里都是他凭借自己的力量虚构出来的世界,让自己忘掉所有,在这里和你重新开始,但这里终究不是真实,只要他还存在,污染永远没有被彻底清理的一天,即使知道这一切,你还愿意将错就错吗?”
陆辞言哑然,他想起那轮死亡的月亮,又想起江凛沉黑的眸子,此刻估计他还在中央区接受局座的刁难,明明有着动动手指就能改天换地的能力,他却将自己装成无害的绵羊。
“他呢?”陆辞言突然想到什么,“他会想起来这一切吗?”
“他把自己的记忆储存在两个容器中,容器碎了,他就能拿回寄存的记忆。”
陆辞言走到那扇玻璃窗前,日光照的土地折射出耀眼的白光,宛如记忆中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的雪原。
陆辞言深深闭上眼,又缓缓睁开:“你想要我怎么做?”
*
“局座,人到了。”
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内,阳光透过高透的玻璃落地窗,在地面裁割规则的几何阴影,一丝不苟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低着头正拿着笔批改着什么,他一侧笼罩在阴影中,一半肩头暴露在阳光下,光与影的分割线在他刀劈斧凿般的脸上划过,溺在光下那侧脸几乎呈现出一种如玉般的质感。
他抬起头不经意看了眼江凛,随后笑了。
那是一双难以言喻的眸子,沉黑,却不让人恐惧,暖洋洋的笑意融在眸子中,看江凛的目光反倒像在看阔别已久的情人。
“好久不见,”他说。
江凛盯着他的脸,目光扫过他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眉眼,如果宋临冷下脸,这眉眼能有九分像。
面部轮廓清晰流畅,五官面颌轮廓极深,甚至连鼻尖上的小痣也捏的惟妙惟肖,除开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和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
江凛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对于自己这种莫名的癖好竟然有几分羞耻和唾弃。
“不算太久,”江凛在崔嵬耳旁说了什么,让崔嵬先离开。
等人将信将疑地离开后,江凛才走上前,双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宋临那张脸,宋临也大大方方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意外吗?”宋临薄唇勾起,“我之前是想过杀你的。”
“你杀不了我。”江凛无所谓地开口,“相反,你该死了。”
宋临微笑着:“如果要他来选择,你觉得他会怎么选,是和你在温柔乡里溺死,还是选择回到属于自己的真实,”
“江凛,假的就是假的,无论再怎么像真的,也不可能是真的,你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为了让自己能全心全意地演出你想要的真实,选择拔掉自己的爪牙,甘愿去做自己曾经最讨厌最厌恶最憎恨的弱者,真是自欺欺人啊。”
江凛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指,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眼前仿佛还在下雪,惨白的将一切都埋葬的雪,天地间孤零零地只有他一个人,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并不开心,可又无法说服自己与现实同流合污,现在有人要他回到雪中,回到他的真实。
可太冷了。
他也早就死在那场雪中。
宋临站起身,望着自己亲手创造的帝国:“你看,我和你不一样,我把有罪的人全部放逐在墙外,这里有的只有永远善良纯真和祥和,所以墙内从来没有污染,你是对的,江凛,污染来源于人类的罪恶。”
江凛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高楼林立,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欢声笑语不绝,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