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果不其然,江凛完好无损,甚至连衣角都没沾灰,慢条斯理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挂在栏杆上的崔嵬时,还有心过来拉了一把。
“下次要炸,说一声。”崔嵬拍着衣服上的灰。
“没有下次了。”江凛神色莫名地开口。
耳边嘈杂,各种声音混合在一块,脚步声整齐划一又急急忙忙地靠近,听到爆炸赶来的异能者正在向两人包围。
江凛和崔嵬对视一眼,望着被爆炸炸出豁口,这里是二十六楼,从这里跳下去,人会经历小段时间的自由落体后在地上砸的支离破碎,坠落的时间是极其短暂的,短到甚至来不及思考,如果运气足够好,反应足够快的话,能抓住建筑物表面凸起的装饰物,不至于把命送在这儿。
崔嵬看着江凛跃跃欲试的模样,认命地叹口气,抓住江凛的手臂迅速离开。
还不忘数落他:“你不会死你就当我也不会死吗?这里是二十六楼,我掉下去都成肉饼了。”
“你杀了他,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按道理来说,陆辞言都是二把手了,他要保护你不是问题,你可以投奔他。”崔嵬美滋滋地想:“至于我嘛……”
他卖了关子,江凛从善如流地问他:“你要怎么样。”
两人躲过往楼顶巡查的异能者,崔嵬还有心调侃:“我和陆珉,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基地,当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的普通人,安安静静的生活,直到死。”
他见江凛不说话,于是笑了笑:“你觉得我这样的追求很渺小?很无趣,也很没意思?”
他垂下头,不知想到什么,转而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才抬起头看江凛,他的脚步停下了,身后是通往中央安全局外的大门,两人默默地对峙,静默了许久,崔嵬突然试探着开口。
“我地一次见宋临时,我没有听到他的心声,我曾经以为是他太过强大,或者是为了防备我这类的异能者,特地学习过怎么掩埋心中的想法,直到我遇到了你,我在你身上感知到了和他一样的信息,空虚,黑暗,空茫的一片,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你有没有发现,江凛,其实他长得很像你,他被你杀死了吧,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在想……你究竟是什么?”
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崔嵬。”
陆珉额角挂着冷汗,长途跋涉下伤口的血液顺着裤腿流到地面,看的人触目惊心,他脸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终于是支撑着走到两人面前。
“我来接你们离开,先去找陆辞言,他想见你,江凛。”
江凛目光长久地注视那张苍白的脸,最后点了点头,“走吧。”
*
直升机在高墙外起飞时,墙内所有的异能者突然发现杀死局座的罪魁祸首已经坐着直升机潇洒离去的事实。
于是笨拙地架起火箭筒,稀稀拉拉的几架直升机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呼啸的火箭筒险险擦过直升机,却没有蹭破直升机一点儿皮,仅仅营造出一种十分危急的景象。
陆珉望着后方追来的直升机,以及不停划过眼前的火箭筒,突然发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崔嵬不解地看他沉默落泪,他拼命想要读懂陆珉此刻在想着什么,为了什么而笑,又为什么哭,他从来没见他哭过,就连在五年前也不过是红着眼眶一言不发,而不是现在这样,沉默地落泪,好似孤独地面对着荒诞的事实,无力又绝望。
可惜除了火箭筒爆炸的声音外,他什么都没听到。
崔嵬抢扯出抹笑,腾出手去给他擦脸上的泪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开口:“哭什么,别哭了。”
陆珉抬眸望向他,泪水无声地淌,好似永远都流不尽。
江凛的演技都么拙劣,拙劣到令人发笑,是他们固执地给他找了各种理由,去解释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却从没有想过这样荒谬的可能。
从未有人怀疑过自己的真实性,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快乐和痛苦都太过真切,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你是假的,这个世界都是假的,除了死亡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说服自己,忘掉一切,欺骗自己继续活下去。
可是亲眼见证时,又怎么能坦然释怀,他多想自己就是真实的,多想自己没有听到过那些,多想睡下去,然后一觉醒来,自己还是那个陆珉,整天只愿意插科打诨,带着组员去基地外赛车,活得潇洒又畅快,尽管那层虚伪的假象下掩藏着更为深刻,更为沉重的东西。
他擦干泪水,对上崔嵬关切的眼,认真的不夹杂着丝毫戏弄,好似自己就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人,让自己停止哭泣就是他最重要的事,在漫天的炮火中,他这么认真地望着他的眼。
陆珉深深地闭上眼,最后一滴流水落下,落到崔嵬手心中,他深吸一口气后嗓音沙哑着开口:“抱歉,我让你担心了。”
崔嵬动作顿住了一秒,意外自己陆珉竟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随后他笑得拘谨:“不用道歉。”
陆珉又说:“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抱歉……崔嵬。”
崔嵬心猛地提起,脑海中迅速转过自己和江凛谈话的内容,随后尴尬地扯出抹笑:“对不起什么?”
“没法和你一起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基地,当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的普通人,安安静静的生活。”
崔嵬干笑两声,随后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没关系。”
直升机穿过荒芜平原。
天空中突然飘起鹅毛大雪,雪寂静无声地落在苍茫原野之上。
大雪中,直升机旋转的旋翼搅动着雪花在机身周围化作冰冷的冰片,雪落在直升机前挡玻璃上,航线在大雪中迷失,天地间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陆珉虚弱地靠在窗上长久地注视着将天地间织成一片的雪花,止痛剂的药效已经过了,左腿断骨戳破皮肉,血水在寒冷中散发着渺茫的热气,冰冷如附骨之疽将他密不透风的包裹。
胸腔的呼吸逐渐微弱,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缓慢,在大雪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父母寄来的那只鹿的标本,纯白的鹿在雪地中缓慢而优雅地漫步,抬起头,陆珉看到他湛蓝的眼,在雪中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
陆珉在一片沉默中开口:“江凛……”
江凛把目光移向他苍白的脸,静静地等他说话。
“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让我幸福一点吧,还有……”
他又说了些什么,直升机开始下降,在风雪中迫降的嘈杂声盖过他的声音,江凛没有听清。
直升机停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狠狠地颠簸一下后才停稳。
天地变为白茫茫的一片,打开舱门,狂风裹挟着冰雪一股脑地塞进直升机内。
陆珉抓住他的袖子:“江哥,你顺着山脚一直走,走到半山腰,那里有一颗枯树,枯树下面有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你带上石头爬到山顶,打开山顶的门,陆辞言在那里等你。”
他脸上的泪痕干透后被寒风一吹红了大片,看起来可怜极了,陆珉冲他笑:“这次我就不陪你了。”
崔嵬目光复杂地看着漫天风雪,把陆珉拖进直升机里,也冲着江凛挥挥手,尽管两人什么都没说,但都心知肚明,着也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此刻他已经读懂了陆珉内心如此震动的原因,对于江凛身份的惊讶只停留了短暂的几秒,从和江凛日渐的相处中,他早已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只是这样的不同寻常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他冲着江凛挥挥手,说了声再见,便钻进直升机中关上舱门。
太冷了,冷到身体都冻的僵硬。
陆珉腿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伤口处的血肉冻成僵硬的烂肉,触目惊心却又无可奈何。
崔嵬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道伤口,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陆珉身上,又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怀里的身体在逐渐变凉,他告诉自己这是下雪的缘故。
头顶灯光昏黄,窗外大雪弥漫,两人紧紧相依偎着一言不发,莫名让崔嵬感觉到些许宁静与祥和。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陆珉的头,他从没想过两人之间的距离能这么近,近到一低下头,就能吻住他苍白的唇。
良久,陆珉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崔嵬的动作:“对不起……”
崔嵬苦涩地笑,也说:“对不起,五年前是我太自私,我有时不停地问自己,如果我没有告诉你那些过去,你是不是至少能和温赫幸福地在一起,是我太自私,对不起,我不太懂,我只是想要,我只是不想你和他一起。”
陆珉噗嗤笑了,声音弱到好似要飘散在风中:“傻瓜,你当时那么小,像根豆芽菜一样,谁要喜欢你。”
“那现在呢?”崔嵬急切的问,“那现在呢?”
陆珉费力地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扫过他的脸,崔嵬紧张的唇都在发抖,仿佛问出这个问题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只等着陆珉宣布他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