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我很强的! 第41节
起初,万道靖还怀着近乎肯定的希冀。
再过了会儿, 那希冀就只剩了七八成, 又挨了几鞭子,那希冀就成了三四成。
等右手被九九踩住,碾破皮肤,露出血肉之后,那希冀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怎么会没有人来呢?
学士也好,万道靖也好, 俱是百思不得其解。
九九将脚从万道靖手背上收回, 低头闻了闻自己的手, 因为握过马鞭的关系, 掌心里也沾染了一股难闻的皮油味和牲畜的粪便味。
再看那条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鞭子, 好像也被热到了似的,汗津津的。
九九就朝门外喊:“劳驾,给送盆水来吧。”
一边说,一边卷起了自己的袖子。
这一声落到地上, 别说是万道靖和那位学士,就连木棉都吃了一惊。
木棉禁不住问她:“你在跟谁说话?”
九九不太确定地说:“算是一位朋友?”
略微思忖了一下,又笑着说:“其实我也清楚究竟算不算朋友,只是今天他早早就过来了,却也没有拦我,看起来,还是想跟我做朋友的吧。”
木棉听得云里雾里:“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九九自己也说:“是有点难以形容。”
又笑着问万道靖和学士:“两位难道没觉得奇怪吗?都过去这么久了,居然没有人来把我抓起来!”
万道靖艰难地转动脖颈,同学士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见了如出一辙的惊疑和错愕。
那学士语气客气了许多,沉吟再三,大着胆子问:“敢请小娘子指教,这是为何?”
九九瞟了一眼万道靖,再看看木棉,跟他说:“学士,你也看见木棉背上的伤了,那是昨天在万府,万二公子亲自挥鞭子给打的。”
万道靖如一瘫烂肉似的倒在地上,因为先前的一番遭遇,使得他很好地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没有流露出不屑的样子来。
他心想,一个丫鬟算什么?
可能算只猫,可能算条狗,就是不算人。
打了也就打了,就算是打死了,也没人能把他怎样!
九九笑眯眯地瞧着他,说:“门外的这位朋友看待万二公子的眼光,可能就跟万二公子昨天看待木棉的眼光一样——区区一个纨绔,打了也就打了,就算是打死了,也不会怎样。”
万道靖被戳到了痛处,脸上肌肉猛地一阵抽搐,下颌忍不住向上支起一点角度来:“我与她焉能一概而论?”
他作色道:“我可是相府公子!”
九九觑着他,云淡风轻地说:“万二公子,我用我的项上人头跟你打赌,今天我打了你也是白打,不会有人要我为此付出代价的。”
“甚至于对外公开的说法里,可能都不存在我打了你这回事,就跟你母亲没有打死那些侍从一样,你信不信?”
万道靖的眼皮好像是被血糊住了。
他觉得睁眼这个动作前所未有的艰难。
可即便如此,他也用全身的力气,挣脱了即将糊住自己嘴唇的那点僵滞,厉声道:“怎么可能?!”
九九轻快地笑了笑:“那我们就走着瞧咯~”
这时候门扉被人在外边敲了三下,很快响起了一道毕恭毕敬的声音:“樊小娘子,您要的水,我给您送来了。”
九九应了声:“就来。”
快步过去,打开了那道从里边插上的门。
外边站着两个青衣仆从,一个手里端着水盆,低头进来,也不看屋里边的场景,将水盆放到了空着的椅子上。
另一个将手里拿着的香胰子双手递给九九。
两人行个礼,便如同一对默契的影子似的,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九九道了声谢,又说:“别关门了,夏天天气热,开着门透透气吧。”
走在后边的那个侍从便将门大敞开,用门后的扫帚顶住了。
万道靖也好,学士也好,俱都是惊愕之中带着一丝迷惘的看着这一幕。
啊?
怎么回事?
我们不存在吗?
没有人要来就当下这个局面来说句什么吗???
门前落下来一片阴翳,万道靖与学士齐齐仰头去看,目光聚集在那一片浓紫上之后,又不约而同地为之震惊失神。
来的竟然是一位紫衣学士!
九九正拽着木棉给她洗手。
木棉很不自在,板着脸说:“不用。”
九九说:“那马鞭上一股粪味儿,你动了,手上肯定也有,赶紧给洗洗吧,客气什么!”
木棉没好气道:“我手背上有伤,怎么沾水?”
九九就避开她的手背,只帮着她洗了洗掌心,打完香胰子之后再洗掉,末了,又用手帕擦干净。
木棉板着脸说:“你可真是无聊,多此一举!”
九九一边给自己洗手,一边絮叨着说:“木棉啊木棉,你这个性格真是得改一改。”
“明明很感动呢,偏偏还要恶声恶气地说话,你就大大方方地说‘好’,然后再谢谢我嘛!”
木棉脸上有点赧然,闷闷地看了她一眼,扭头去看另一边了。
九九也不在意,哈哈一笑,又跟来客打招呼:“哟,裴熙春!”
裴熙春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朝她摆了摆手,算是打个招呼:“九九小娘子好。”
万道靖与学士都已经惊住,呆滞如两只木鸡。
九九将那条马鞭也泡进水盆里,同时说:“都好,都好。”
裴熙春瞟了一眼屋内的场景,却不在意,而是问九九:“九九,你有没有想过加入我们?”
九九一边给马鞭打香胰子,一边问他:“你们是谁,中朝吗?”
裴熙春说:“对。”
九九搓搓搓,同时摇了摇头:“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对中朝不感兴趣。”
裴熙春听得一怔,转而大奇:“为什么?”
他有些疑惑:“对你来说,加入中朝,可是有很多好处的。”
九九将那条马鞭从水盆里拎起来,目光四下里搜寻着,才刚那么一转,在地上匍匐了许久的那位学士便已经慌忙站起身来,从书架旁边扯了条干净的抹布递给她。
九九稍觉惊讶。
学士善解人意地朝她一笑,同时鞭辟入里地开始反省自己:“九九小娘子,之前真是一场误会,我这个人作风太老旧了,思想也很肮脏恶臭,这很不好,需要大力地改造才行!”
又低眉顺眼,很没有节操地说:“我姓闻,望闻问切的那个‘闻’,以后您叫我小闻就好了……”
万道靖相当震惊地看着这位前不久还跟自己同病相怜的学士。
小闻学士连余光都没有给他,只是专注又恭敬地看着九九。
九九瞟了他一眼,犹豫着说了句“谢谢”,又开始低头擦拭手里边湿漉漉的马鞭。
她转而同裴熙春道:“你这个人还不错,之前在英国公府,我还见到了另一位学士,人和本事都很不坏,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裴熙春轻轻告诉她:“那位是杨学士。”
九九了然地“哦~”了一声,而后说:“之前,也是在这儿,就在弘文馆,有位小娘子邀请我一起就读,她说我是宰相之妹,按理说也是可以入读弘文馆的。”
裴熙春默然几瞬,终于说:“你拒绝了。”
“是啊,我拒绝了,”九九结束了擦拭的动作,将目光从那条马鞭上抽离,叫上木棉,边向外走,边道:“我跟她说,先前在万家,我曾经接触过很多弘文馆的学生。”
“弘文馆是东都城里最好的学馆,弘文馆的学生多半都是三品及以上显贵门庭的子女,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那时候万道惠在公然羞辱我,只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我说话,主持公道,只有那么一个人。”
盛夏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九九的脸上,十分明媚。
九九很平静地看着裴熙春,说:“所以在那之后,那位小娘子邀请我来弘文馆入学的时候,我对她说,弘文馆也不过如此,没有来的必要。”
裴熙春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道:“对你而言,中朝也是这样的,是吗?”
“我不会强求别人做超出能力的事情。”
九九说:“上一次我要来弘文馆的时候,于妈妈和木棉拦着我,我不会也不能怨恨她们,因为她们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但是当日在万家,弘文馆的学生们,是有能力制止万道惠的,但是他们没有。”
“纪氏夫人和万家儿女们草菅人命,横行霸道,万相公是有能力制止他们的,但是他没有。”
“东都城内权贵不法,纲纪涣乱,中朝是有能力制止的,但是你们没有。”
“你们所有人一起,把东都搞得乌烟瘴气,还很奇怪,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九九说:“纪氏夫人和那几个姓万的小崽子蠢的蠢,坏的坏,他们的蠢和坏有五千,那万相公的恶就有一万!”
九九说:“他明明有能力制止,但是他没有,那他就是在默许他们那么做,就是在鼓舞他们那么做!”
九九说:“中朝也是废物,你们明明身负奇能,你们完全有能力改变这些,澄清宇内,但是你们没有。”
“你们默许这一切发生,默许权贵们视人命如草芥,你们就是在鼓舞他们这么做!”
裴熙春像是第一次见到九九一样,惊愕又专注地看着她。
“让我加入你们?真好笑,中朝是什么很体面的地方吗?”
九九两手抱胸,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似的抬着下巴:“我九九要是沦落到了要与你们为伍的境地,那才真是完蛋了!”
大概是盛夏的阳光太过明亮刺眼了,裴熙春无法直视,不得不短暂地错开了视线。
良久之后,他带着一点无奈与喟叹,低声解释道:“九九,你说的很对,只是,中朝也有中朝的难处……”
九九看着他,问:“什么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