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我很强的! 第64节
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有回来,但此时此刻,她心里已经有了不祥之感。
总是这样的,温氏心想。
每当她觉得日子在变好,开始有盼头了的时候,厄运就要降临了。
如她所想,盛夏的急雨与噩耗一同进门。
樊康死了。
他关紧门窗,吊死在了自己的值舍里。
消息传来,樊家的天都塌了。
关键时刻,陆氏倒是还挺得住,一边使人去收敛尸身,同时当机立断,取了近万两银票和一些不惹人注意的细软叫温氏拿着。
温氏见状吃了一惊——她知道对于陆夫人来说,这是很大的一笔钱,很可能是她几乎所有的私房银子!
温氏要推辞,陆夫人的态度却很坚决。
她避开人,按捺住悲恸,私底下叮嘱温氏:“老爷这事儿来得突然,这动静不对啊。他只有九九这一点骨血,妹妹,好好歹歹,你一定得照顾好九九!”
又说:“咱们相处了这么多年,我信得过你,要真是有个什么,这些钱你拿着,跟九九也能安身,留在这里,只会便宜了别人!”
温氏听得口内发苦,心头隐痛:“太太……”
陆氏打断了她的话头,从房内匣子里取了一份文书出来,小心地递给温氏,红了眼眶:“这原是老爷给你准备的生辰礼,这会儿只能叫我替他给你了。”
“里边是放籍书,前些日子就已经在衙门记录了,还有份户籍文书,一张房契,写的是你的名字,你这些年身似浮萍,算是叫你在这儿扎个根……”
温氏听到此处,不由悲从中来,滚滚落下泪来。
陆氏催她赶紧带着九九走,分别之前,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妹妹,你是从东都过来的,我也不算是没有见识的人,看你的言行举止,都像是大家出来的,所以这会儿才敢叫你带着九九走。”
她叮嘱陆氏:“你在外边安置好九九,等我的消息,要是瞧见咱们西门外边挂起了两对白灯笼,那就带着九九回来,好歹送老爷一程,要是见不到白灯笼亦或者数目不对,可千万别回来!”
温氏应了声,事出紧急,也无暇与陆氏道别,两人短暂又迅速地说了几句,她便赶紧带着尤且懵懂的九九离开了。
温氏离开不到一个时辰,衙门的人就把樊家的几处出入门户给查封了。
清点之后,发现少了樊康之女樊九九。
差役去问陆氏。
陆氏也是大惊失色:“什么,九九不见了?!”
忽的想起来什么似的,赶忙叫人去温氏房里瞧瞧,待知道温氏也消失无踪之后,陆氏跌坐在地,破口大骂:“丧良心的贱婢,老爷待她不薄,前脚把她放籍,后脚她就跑了!”
又急慌慌催促差役们:“赶紧带人去把她们给抓回来啊——温氏也就算了,九九可是老爷唯一的骨血!”
差役们彼此对视一眼,匆忙打发人去搜寻樊家逃妾温氏及其女樊九九。
……
温氏安置好了女儿,改换装扮,每隔两日,便往樊家西门外去瞧一瞧。
虽然衙门始终没有通报樊康的罪名,可那两对召唤她和九九回去的白灯笼,也一直没有挂起。
温氏为此忧虑不已,既伤怀于樊康之死,也忧虑于陆氏此时的情状。
有时候,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还能感觉到来自陆夫人那双手的温热的触感。
温氏生下九九的时候,也是四十岁的人了,大夫说她年纪大了,怕是不好生养,樊康和陆夫人俱都忧心忡忡。
陆夫人生来有疾,不能生育,樊康倒是纳过两个妾,也生下过孩子,只是都没有养大。
温氏有了身孕,夫妻俩都很高兴。
陆夫人红着眼睛,私底下跟她说:“老爷跟本宗的兄弟不睦,先前一伙儿吃饭,喝多了酒,生了口角,那边又拿子嗣来说话,老爷嘴上不说,回来之后翻来覆去,一整晚都没睡着,我听着,也没法做声……”
温氏感念樊康和陆夫人对她的看顾,心里边也盼着,生一个健康漂亮的孩子出来。
怀孕的时候,她吃得很多,觉得这样对孩子好,壮实。
陆夫人起初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大吃一惊:“傻妹子!”
她说:“把孩子养大了,不好生的呀!就算是能生出来,你也得受大罪!”
温氏听得怔住了,呆呆地道:“原来是这样吗?”
陆夫人察觉出来一点什么,没再继续说这事儿,温氏低着头默默良久,也没再提这个话茬儿。
到了十月临盆,居然生得很顺利。
樊康听人说是个女儿,起初有些失望,再一想,又笑了,说:“也好,也好!”
产婆把孩子抱了出去,他都不敢接到手里,仍旧叫产婆抱着,爱得不行,“心肝儿、肉儿”的叫。
院子里的人都在恭贺老爷,还有人去门外放鞭炮,发喜钱。
只有陆夫人陪在温氏身边,握着她汗津津的手,跟她说话。
温氏恍惚之间,想起了万家。
她的第一个孩子生出来,同样也是被人欢天喜地地抱走了,有去庄夫人面前贺喜的,也有去老爷面前讨赏钱的。
只有她一个人躺在榻上,孤零零地,像一条被剪开了大洞的烂口袋。
好痛啊。
真的好痛。
外边光影一闪,刺痛了她的眼睛,好像是有人把产床前悬挂着的帘子掀开了。
温氏恍恍惚惚地,听见有人讶异地出了一声:“哎?她还活着呢!”
是啊,她还活着。
……
几日之后,樊康的葬礼很匆忙地举行了。
温氏没叫九九出来,自己到临街的茶楼上,遥遥地送了送他。
将要离开的时候,她听见茶楼里的两个客人在议论这事儿。
“人的命还真是没法说,前几天瞧着还好好的,忽然间就发病死了,扔下一家老小……”
“嗐,哪还有什么一家老小?樊康前脚死了,后脚家里的小妾就卷款跑了,陆夫人本来就有咳血病,气急交加,也跟着丈夫去了。”
“喏,”说话那人似乎努了下嘴:“樊家的几个族亲找人算了算,夫妻俩今日一起下葬,也算是省了两遍的麻烦……”
陆夫人死了!
温氏紧攥着扶梯,才没有原地栽倒,可即便如此,她也觉得眼前发花,脑内轰鸣。
陆夫人死了!
温氏跌跌撞撞地回到住处,强撑着把门关上,身体就软倒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中暑了吗,耳朵里嗡嗡的响,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抬手狠狠掐了掐眉心,这才振作起来,跌跌撞撞地进了屋。
九九近来没有吃药,神志好像又有些倒退了。
温氏打开锁头,进了门,就见她一个人坐在地上,一嘴的点心渣子,衣裳领子脏脏的,茶壶也被她打碎了。
她心里边悲怒交加,几步过去,巴掌接连拍在九九背上:“不听话,不听话!叫你乖乖的,你非得胡闹!”
九九多多少少也感觉到是出了事,被打了,眼泪流出来,只是不敢哭出声。
她抽泣着蜷缩起来,抱着头,小声说:“阿娘,九九饿……没有水了……”
温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一眼窗外天色,才知道是自己在外边耽误得太久了。
再看九九缩成小小的一团,怯怯地看着自己,又觉得心都要碎了。
温氏跌坐在地,搂着女儿,不住地说:“对不起,九九,对不起……”
九九依偎在母亲怀里,哽咽着,很小声地说:“阿娘,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阿母和爹爹了……”
温氏听到此处,但觉悲从中来,用自己单薄的手臂搂住女儿瘦削的肩膀,失声痛哭。
……
几天之后,温氏带着九九,踏上了前往东都的路程。
温氏决定去东都替樊康和陆夫人伸冤。
樊康如果真的有罪,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正式的公文?
退一步讲,就算是樊康有罪,可陆夫人有什么罪过呢?
温氏心知肚明,陆夫人一定是为人所害,才殒命的。
因为有咳血病的人其实是她,而不是陆夫人,只是有人为了掩盖住这案子,所以顺手张冠李戴了而已。
樊康不仅仅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女儿的父亲。
而陆夫人……
温氏感激她拯救了自己,给了自己一条光明的生路。
也感激她把自己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头牲畜来看待。
现在他们死了,死的像是两条不为人知的虫子,温氏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结果。
她一定要给樊康和陆夫人讨一个公道。
温氏是在东都长大的,也是在这里,她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
当年被卖离东都的时候,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还会回来。
虽然已经两鬓斑白,但她毕竟是回来了。
到了东都城的门口,看着这满城的物是人非,温氏还是忍不住叫了九九过来,略带着点缅怀和兴奋地告诉她:“看,九九,这就是东都城!阿娘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九九对于新地方有点陌生,还有些害怕。
只是听阿娘语气这么轻快,一扫先前的沉重,她也不由得对这个地方有了一点好奇,一点向往。
温氏带着女儿,寻了家客栈安置下来,便去找人写状子。
她其实是会写字的。
当初在万家,庄夫人让她去侍奉万老爷,她性子有些木讷,但是万老爷其实并不在乎,因为她足够漂亮,温香软玉,红袖添香,万老爷曾经教过她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