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我很强的! 第68节
他问:“许给万家了?”
雷尚书接过那半枚龙凤饼咬了口,这才说:“许给费家了。”
广德侯下意识扭头看了眼中书令万沛霖。
他拉着弟弟走得远了点,避开人,低声问:“怎么回事?我听阿娘说,太妃娘娘为这事儿还专门说了话呢……”
广德侯姓毛,雷尚书么,当然姓雷,可这并不妨碍他们俩是亲生兄弟。
先帝的妹妹长兴大长公主出降广德侯府,她的长子便是如今的广德侯。
婚后几年公主与驸马失和,又同一雷姓才子相恋,公然出双入对,有了身孕,因此与广德侯府生了不小的龃龉,一时物议如沸。
公主气性也不小,广德侯府想要凭借舆论让她低头,她就豁出去把这件事情搅弄得满城风雨,最后闹得很难看。
那时候先帝还在,不免要责备妹妹几句,再去抚恤广德侯府。
只是妹妹毕竟是亲妹妹,妹夫又不是亲妹夫,广德侯府姓毛的外甥是妹妹生的,姓雷的外甥不也是妹妹生的吗?
就让广德侯府忍一下算了。
当时公主与广德侯府实在两看生厌了几年,但这兄弟俩因为都是在公主府长大、又只有对方一个手足兄弟的缘故,倒是相处得还不错。
雷尚书与兄长情谊甚笃,也不瞒他,当下直言不讳道:“万家是不错,只是太没有人情味。相较而言,费家是真的好啊……”
说着,他回想先前妻子跟女儿说的话来。
雷小娘子对于自己的婚事,持有一种无所谓的黯然态度,因为就在几个月之前,这位小娘子才刚刚结束了一场单恋。
她写了很长很长的一封情书,感觉就差没有把心脏剖出来,切一片粘在上边了!
雷小娘子把这封很长很长的情书递了出去,而后焦急又忐忑地在家等待回音。
当天上午递出去,才刚过午后,就收到了回信。
那铁石心肠的人连信封都没有拆开,重新找了只更大的信封装上,封钉好送回来了!
雷小娘子又是伤心,又是气愤,还有点莫名的委屈,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
雷夫人就劝她:“嗐,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咱们再看看别的……”
雷小娘子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气得拍桌子:“别的人没有他好看!!!”
雷夫人心想:这倒是真的。
定国公府朱家出美人儿,放眼整个东都城,再没有比定国公世子更俊美、更卓尔不凡的郎君了,寻常圆领袍和皂靴加身,他就能让满城青年自惭形秽。
雷夫人知道女儿给朱少国公写情书,却没有阻拦,其实也是觉得这个人选不错。
年轻俊美,家世出众,定国公府的家风也很好,夫妻从无异生之子。
定国公世子对女儿没这个意思,所以连信都没有拆开,就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外边也没有丝毫的风声传出,怎么看也是君子行径了。
雷夫人心里边觉得遗憾,但也只能宽慰女儿:“没事儿,阿娘再给你找个别的,肯定也有比他更好的……”
雷小娘子可伤心了:“可是别的人都没有他好看!”
她抹着眼泪,看着镜中自己那张漂亮的脸蛋儿,顾影自怜,越想越伤心绝望:“找一个丑男人,生一窝丑孩子,这辈子都完了!完啦!”
雷夫人:“……”
雷夫人硬着头皮劝她:“嗐,不至于不至于……”
……
九九跟卢梦卿骑马跟随在卫荣身后,先去置办了好几提纸钱,而后又出城往郊外去了。
路上卫荣一边领路,一边含蓄地劝说九九:“老爷这个人,是面冷心善,小的说句没资格说的话,他也有他的难处。”
他絮絮道:“生恩不如养恩,庄太夫人是老爷的嫡母,将老爷抚养长大,那位太太回来的时候也不巧——那时候庄太夫人正卧病呢,这叫老爷怎么办?”
“一边是生母,一边是养母,他夹在中间,真正是进退两难啊。”
九九油盐不进:“那他现在可以轻松了啊,我就是来帮他解决掉这个问题的。”
卫荣给她这话噎了一下,嘴巴张开一点弧度,复又闭上了。
九九瞟了他一眼,也没再说话。
这时候身下那匹骏马不知怎么想要诉诉衷情,忽然间甩一甩脖子,仰头嘶叫一声,叫她又惊又奇。
九九瞪大眼睛,回味着方才听见的声响,跟卢梦卿说:“它刚刚叫了!”
卢梦卿说:“是啊,它刚刚叫了。”
九九新奇不已:“我还是头一次听见马的叫声呢,真有意思!”
九九抬手捂着喉咙,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开始学马叫。
卢梦卿:“……”
卫荣:“……”
一直到临近山脚下,众人下马,卫荣才重新打开了话匣子。
他跟九九说:“那位太太的埋骨之地,是老爷专门找风水太太选的,都说是个好地方,光是为了看位置,就耗费了千余两银子,更别说是买地和办法事的钱了……”
九九也没理他,牵着马一路过去,终于来到了温氏的坟前。
瞧着倒是很开阔,也有些气派,墓后还修了阴宅,里边供奉着神主排位。
只是墓碑上刻得非常简洁,光秃秃只留下“温氏之墓”四个字,既无题头,也无落款,分外萧瑟。
卫荣向九九示意后边的阴宅:“多亮堂的大院子!”
九九牵动了一下嘴角,忽然间觉得很讽刺。
她心想:这算是什么,弥补吗?
相公不能在她生前对她尽孝,所以死后进行补偿?
她什么都没说,跪下来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继而身体往后一靠坐在脚上,跪在地上开始烧纸。
那墓碑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透着一股冷白,其实并不像记忆里温氏的脸孔,可九九呆呆地对着墓碑上那几个字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阿娘,九九看你来了。”
九九跪坐在那里,一边烧纸,一边说话。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交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很好的朋友,他叫卢梦卿……”
卢梦卿在后同样郑重地向逝者行了礼,祭拜之后,便叫上卫荣后退一段距离,把空间留给九九,让她跟温氏说说话。
盛夏时节,此地乃是一座青山,郁郁葱葱,蒙着一层缥缈的白雾。
卢梦卿放眼眺望,也只能看到稍远坡上连绵的坟茔和更远处的云雾罢了。
他背着手,行走在山路上,随意地吟诵着:“日暮春山绿,我心清且微。岩声风雨度,水气云霞飞……”
雾气浓重,仿佛有了生命似的,萦绕在山野间,松柏间,乃至于行人周身。
越是向南,坟茔便越是密集,墓碑也愈发潦草。
有的被人精心地打理着,有的坟前还残留着烧纸的痕迹,有的木质的墓碑已经腐朽发烂,还有的坟前已经杂草丛生、青苔浓密。
错非还有个凸起的小坡,已经无从知晓地下竟然还有人长眠了。
卢梦卿看得叹一口气,掉头回去,看九九已经不再烧纸,而是抱着墓碑默默地流眼泪,便走过去,蹲下身,温声道:“那边有好些无人祭拜的孤坟……”
九九红着眼睛看过去,从身后提了一提纸钱:“去吧,二弟。”
卢梦卿便提着过去了。
他专找那些坟前没有烧纸痕迹的坟墓,看一眼墓碑上的文字,烧纸之前问候一声,说上几句。
至于那些墓碑腐朽,亦或者根本没有立碑的孤坟,则只是简单地烧几张纸。
到最后纸钱烧光了,他也没急着回去,拔掉坟头上那些过高的野草,又找了根硬质的树枝,将石碑上杂生的苔藓剥去。
如此为之,不知走了多远。
等卢梦卿再度停下来,席地而坐,暂且歇气的时候,他惊觉发间有湿润的水珠滚下,这才意识到已经过去了很久。
雾气还朦胧在山间,不知哪里传来了压抑着的哭声,大抵是在这埋葬了无数亡者的山间,有人在送别挚爱亲朋。
眼睫上似乎也如同宿雨后的蛛网一般结起了雾,他眨一下眼,忽然间到远处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寂寥伤心的影子。
卢梦卿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原来是个人。
那个人正在向这边走来。
再近一些,卢梦卿望见了他的脸孔,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年轻人穿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玄色圆领袍,踩一双皂靴,孤零零地行走在这巨大的坟墓之中。
他的脸孔浸润了山间的冷雾而显得苍白,嘴唇却是红的,形容昳丽,世所罕见。
卢梦卿为他神采所摄,不觉失神,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自语道:“是定国公府的人……”
那年轻人转目看着他,那眼神几乎能叫世间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的问题。
他说:“您与这些亡者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替他们做这些呢?”
卢梦卿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过分俊美的青年见到了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
他顿了顿,如实道:“不仅仅是为了他们,也是为了我自己可以心安。”
那青年轻轻地“啊”了一声,缄默几瞬之后,朝他点一点头,继续向前走了。
卢梦卿有些莫名,但还是叫住他:“喂。”
他走过去,像是熟识的朋友一样亲热地拍了拍这年轻人的肩膀,而后主动地握住了他的手:“你看起来不太好。”
卢梦卿很社交悍匪地邀请他:“要不要找个地方,跟我一起喝杯酒?”
那青年怔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
他沉吟片刻,而后拱手朝卢梦卿行个礼:“恭敬不如从命。”
卢梦卿便像是牵着一个苍白魂魄似的,拉着他一路走回去,跟还在坟前抽泣着烧纸的九九介绍:“我新认识的朋友!”
九九回过头去,红着眼睛和鼻头,抽泣着看了看那青年人,同样很社交悍匪地说:“新朋友,你长得可真好看——我叫九九,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青年默然了几瞬,而后告诉她:“朱宣,我叫朱宣。”
九九吸着鼻子朝他点了点头,而后转过头去,跟温氏的墓碑说:“阿娘,我的新朋友也来看你了,他叫朱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