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我很强的! 第120节
夏相公夫妇俩和祖相公、卢相公等人坐在一起,含笑看着底下的年轻人们一起推搡打闹,唱跑调的曲子,扭动身体一起跳舞,只觉得像是看见了一片拥有勃勃生机的向日葵花地。
他们都是国家的未来。
夏相公来到九九面前,向她举杯,什么大道理都没讲,只是笑着说了句:“都在酒里了!”
九九笑着仰头,一饮而尽。
宴饮持续到了深夜,年长的客人们纷纷离席,年轻人们通宵达旦。
到了第二日清晨,或者头疼或者神清气爽地醒过来,顾不上洗漱和吃饭,先跑去前衙一瞧——哦哦哦!
乔少尹还在这儿呢!
由是齐齐放下心来,这才有条不紊地洗漱去了。
九九坐在公堂之上,如先前数日一般继续审案,岁月的长河仿佛融入到了东边的座钟里,滴答滴答,一声声流淌着。
有一行人一起来投送状纸。
猫猫大王原本还趴在门边等待召唤,一眼瞧见领头那人,不由得怔了一下。
“咦,这不是……”
那人进了公堂,呈上自己的状纸,同时向端坐在上首的九九陈情。
她说:“我本是江州人氏,家中开了一家武馆,薄有积蓄。”
“十年前,先帝协同贵妃下江州,河道淤堵,遂尽召馆中子弟服役,期间发水,去者二十三人,只回来了五个人……”
“我闻讯去给他们收尸,委托隔壁的张家嫂子替我照顾女儿,辗转数日,再回到江州的时候,张家嫂子被抓去给服徭役的人做饭,我的女儿也不见了踪迹。”
“我变卖家产,一路北上,寻到了东都,我明明都已经打探到我女儿在哪儿了,我明明就要见到她了——可我还是来得晚了一步。”
“我在乱葬岗见到了她的尸首,用一张破席子裹着,被水泡得白肿起来,骨头都断了好几根……”
“她一直都想赎身去找我,她不知道,我也在找她……”
木棉原本还在边上旁听,听到此处,脸色顿变,霍然起身。
从南边被卖来神都的女儿。
被淹死之后,丢到乱葬岗去的女儿……
九九坐在堂上,神情悲悯,看着堂下的羊三姐。
九九问她:“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羊三姐眼睫颤抖几下,两行眼泪滚滚流下:“她被卖到了中书令万家府上。她叫芳草……”
第65章
羊三姐并不是孤身前来的。
她还纠结了许多同伴, 其中有男有女,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神情疲惫、被生活折磨得近乎麻木的中年人。
他们的至亲, 都曾经被那显赫尊贵的相府所吞噬过。
不只是万相公和纪氏夫人,乃至于他们的儿女, 甚至于还有庄太夫人时代欠下的旧债。
木棉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自己在芳草死后第二日去给她收敛, 却没有寻到她的尸身了。
因为就在那之前,芳草的亲生母亲找到了女儿……
只差一天。
她痛得闭了下眼,心想:只差一天啊!
她尚且如此, 怎么能想象一个母亲千里奔波,终于寻到女儿,却只见到女儿狰狞可怖的尸首时的心境!
木棉主动站了出来:“我曾经在万府为婢, 我可以为他们作证, 仅我所知的,万府前前后后就戕害使女小厮十数人,更不必说我不知道的了!”
舒世松知道九九与万家的关系,当下主动请缨:“万沛霖业已私逃,不知所踪,刑部和大理寺都在缉拿他, 万府也被金吾卫控制住了。”
“现下既然有万家人涉案, 其中又有女眷, 不妨就叫我带人走一趟万家, 去传唤万沛霖之妻纪氏前来。”
九九应了声:“好。”
……
相隔数日再见, 纪氏夫人也好,万道惠也好,俱都已经换了一副形容。
九九倒是有点奇怪:“怎么少了两个人,万道靖和万大郎呢?”
卢梦卿在旁, 平铺直叙地告诉她:“万道靖还在养伤,起不了身,万大郎么,他曾经在禁中充任郎官,当夜被处死了。”
九九了然地点了点头。
纪氏夫人被押到堂下,早不复九九初次见到时的意气风发,面容憔悴,眸光幽恨,两鬓竟也已经生了白发。
不只是她,不远处被阻隔在公堂之外的万道惠也瘦削憔悴了很多。
九九很平和地问:“怎么一下子就老了?”
“樊九九,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
纪氏夫人抬眼看她,短促地笑了一下,目光嘲弄:“风水轮流转,终于转到你那里去了,是不是?”
九九认真地点头:“是的,看你像条挨了打的狗一样狼狈瑟缩,蜷着尾巴,我心里边还是很高兴的。”
纪氏夫人为之气结:“——你!”
九九见状,不由得笑了:“你还能冷嘲热讽,还会生气,就说明你自觉远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我近来见的犯人太多了,很明白你们的心态。”
她开门见山地说:“你没有怀抱必死的绝望,还存着搏一搏的念头,所以我由衷地奉劝你,我问什么,你最好就老老实实地说什么。”
纪氏夫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只觉得心烦意乱。
就好像原先有一排摆得整整齐齐的麻将,忽然间不知道从哪儿伸出来一只手,把一切都打乱了。
自从九九出现在弘文馆,自从她在荣学士面前明言万道惠欺负她开始,好像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
短短数日之内,纪氏夫人经历了丧子之痛,家门衰败,丈夫又神秘失踪,将万家的烂摊子全数都丢给她。
从前觉得天塌地陷般的大事,现在都很麻木了。
她只想保住自己和身边两个孩子的性命,再图来日。
樊九九,不,现在多数人都管她叫乔少尹。
纪氏夫人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姓樊的会被叫做“乔少尹”,但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那个心力去深究了。
她看见了京兆府门前流动着的水迹,嗅到了空气当中弥漫着的铁锈气味。
她知道这里砍过很多个显要人物的脑袋,她也知道,在九九面前,只能说软话,不能硬碰硬。
所以此时此刻,她按捺住五脏六腑里涌动着的疲惫,有气无力地道:“我已经跟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说过很多遍了,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纪氏夫人曾经以为她跟万沛霖之间是有过真心实意的,他相貌出挑,又有能力,身边也没有妾侍,作为丈夫,她觉得他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是以当知道万沛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就这么毫不怜惜地抛弃了她和几个孩子,她才会觉得痛苦,觉得喘不上气来!
这是一个精神上的巨大的伤疤,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一次次地将它揭开,好容易就要结痂的时候,九九又把它揭开了……
九九听得摇头:“我不是为了万沛霖的事情,才传你过来的。”
纪氏夫人脸上因这话而浮现出一抹疑惑来。
九九很平静地注视着她,叫木棉把羊三姐等人的状纸拿给她看。
纪氏夫人已经认不出木棉来了。
后者变得太多太多了。
而且……
依照她的身份,有什么必要去记住一个小小的婢女呢。
纪氏夫人低头看了眼手里边的那摞状纸,起初有些怔楞,回过神来,哑然失笑。
她一扭头,看一眼立在堂中,眼眶泛红,含恨盯着她的羊三姐,末了,又随意地瞟了一眼羊三姐身后同样神情,同样含恨盯着她的其余人。
纪氏夫人觉得很滑稽:“这算什么?”
她晃一下手里边那一摞状纸,不能理解:“要审判我吗?”
“你们可真是道貌岸然啊!”
纪氏夫人一甩手,手里的状纸蝴蝶一般纷飞出去。
与此同时,她冷笑出声:“事到如今,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我做错了什么?不就是打死了几个婢女小厮吗?”
“你睁开眼睛看看,伸长耳朵听听,满东都那么多人家,谁家里没有打死过人?!”
九九就叫木棉:“给她拿纸笔来。”
木棉应了一声,很快便取了来。
九九转向纪氏夫人,徐徐的,一字字道:“你可以把你知道的打死过人的那些人家一起写下来,我会去找他们的。”
纪氏夫人握着那支毛笔,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她:“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九九声音毫无起伏地说:“纪氏,你可以动笔写了。”
“真是荒唐透顶!”
纪氏夫人将那支笔丢到地上,怫然道:“我凭什么要写!”
九九便点点头,善解人意地说:“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也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心情。”
说完,她摆一下头,端起了旁边的茶盏:“上刑。”
纪氏夫人脸色顿变,厉声道:“你敢,我乃是宰相夫人!”
“哈哈哈,”九九啜一口茶,灿然一笑:“堵上宰相夫人的嘴,上刑!”
万道惠在外吃了一惊,神色骇然,尖声道:“樊九九,你怎么能动用私刑?!”
九九瞟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跟她解释:“第一,这不是私刑,是公刑,犯人死鸭子嘴硬,动刑完全正常。”
“第二,”九九微微一笑:“谁告诉你我要跟你讲理了?你们跟我讲过理吗?”
万道惠脸色愤恨,眼眶里盛满了惊惧和委屈,便待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