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我很强的! 第148节
那女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捎带着扶了扶头顶的风帽:“不该问的别问,坏了道主的大事,要你的命!”
说罢警惕地左右看看,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那中年人瞳孔猛地一缩,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悄悄退了回去。
那女郎又叫尤且还在失神的木棉和羊三姐:“上车,走了。”
那二人对视一眼,转瞬犹疑之后,毅然登了上去。
当下这局面,再坏也不会比继续留在万家更坏了!
偏门的人见有人出来,赶忙将门打开,马蹄的达达声中,那女郎驾着马车,载着她们离开了这片腐烂阴郁的黑海。
马车上,木棉有些不安,羊三姐倒是还沉得住气。
更关键的是,她认出了来者是谁:“乔娘子?”
乔翎笑着将头上的风帽摘了:“三姐原来还记得我?”
羊三姐松一口气:“起初是没认出来的,只觉得有些眼熟,直到听你应了,才算是真认出来。”
木棉见她与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郎认识,也暂且将心放到了肚子里,只是尤且有些警惕,是以并不做声,只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
那边乔翎问她们:“事情都办完了吗?”
羊三姐坦率地应了声:“不错!”
乔翎又问:“可准备好了路籍和盘缠?”
羊三姐听得心下一暖,旋即道:“放心吧,我都早有准备。”
乔翎点点头,又问:“我到哪里把你们放下?”
羊三姐为之怔然,默然良久之后,终于还是禁不住道:“你怎么不问我在万家做了什么,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乔翎笑道:“三姐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三言两语就能镇住那个人,也未卜先知似的出现在万家接应你们啊。”
如是说完,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很认真地道:“当日我初来东都,衣衫单薄,三姐与我素昧平生,却上前去加以关切,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羊三姐听得感念不已,眼眶微红,沉吟之后,终于还是同她吐露了实情:“我原是江州人氏,到东都不过一月,之所以设计潜入万家,是为了我的女儿……”
她讲述了一个短暂而令人心碎的故事。
“我的女儿,幼年时候就离开了我,被卖为奴,青春妙年横死!”
羊三姐说到此处,触动情肠,泪流满面:“万家富丽堂皇,鲜花锦簇,我的女儿即便死后却都不得安宁,魂魄被困在万家,夜夜哭泣不止,苍天无眼啊!”
“天不给我这个公道,我就自己去讨!”
“哪怕事情不成,死在万家,起码我也尝试过了,死后到了地下,也有脸面去见我的女儿!”
乔翎听了羊三姐的故事,心下戚然。
唯一可以令人告慰的,大概就是她已经完成了她的复仇。
她说:“三姐,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马上离开东都。”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东都城里能藏得下两个女子,换成地方上的小城,怕就未必了。”
羊三姐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乔翎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名帖,单手递了过去:“这是我朋友的帖子,若事情有变,你们可去避险。”
羊三姐是江湖女子,并不十分谙熟这一套,倒是木棉在万相公书房里侍奉,相对明白得多。
展开一瞧,她不由得惊住:“定国公府的名帖……”
心念几转,木棉倏然间道:“近来东都城内疯传的那个猫猫侠——”
乔翎哈哈一笑,痛快地承认了:“就是我!”
木棉的心彻底放了下去。
……
乔翎安置好了羊三姐与木棉,便重又赶着马车,回到了万家。
故事进行到这里只是开了个头,后边还有许多事情须得收尾。
还有刚才见到的那个中年人……
乔翎初见便觉得他有些奇怪。
三姐明明会武功,却装扮成不会武功的样子,那个人不也是如此?
明明是中年文士装扮,却身负武功,手上也存有深重的握刀才会留下的厚茧。
这哪里像是相公府上供养的清客?
刀客还差不多!
万相公为什么要豢养这种人?
这个人又为什么要隐瞒自己会武功的事情?
电光火石之间,乔翎猜到了一个可能——无极!
林侍郎与无极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作为他姻亲,相交甚近,又殒灭于东都之乱里的这位万相公呢?
乔翎赌了一把。
她赌赢了。
她不仅送走了羊三姐和木棉,也间接地印证了万相公如林侍郎一般同无极有所牵扯这个消息。
乔翎如飞鸟一般纵身轻跃,跳到了万府高台之上,放眼去看,但见亭台楼阁,在这凄冷的夜色之中静静地层叠着。
她嗅到了一股讨厌又有点熟悉的气息,闭上眼睛,静下心来再去感知,又好像是错觉。
万家的秘密,果然很多。
乔翎盘算着回中朝一趟,去找找裴熙春,看他能不能帮着把万家发生的凶案给盖住。
东都城里死了也是白死的人何其之多,不差万家这两个嘛!
正准备离开之际,她忽然间顿住了。
夜风将一阵细微的哭声,送到了她的耳朵里。
乔翎倏然间回想起先前羊三姐所说的话。
“我的女儿即便死后却都不得安宁,魂魄被困在万家,夜夜哭泣不止……”
有没有可能,哭泣的人并非三姐的女儿,而是另有其人?
……
哭声并非来自前院,也不是来自正院。
乔翎东走西绕,终于来到了万府后院偏远的一处角落里。
这座二层小楼还能看出些许昔年精巧富丽的影子,但如今却已经倾颓荒凉,蛛网横生。
月光凄清地照在地上,乔翎看见地上跪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正伤心哭泣。
她没有肉’身,魂魄也十分单薄,像是一尊剔透到近乎透明的琉璃像,马上就要消散了。
乔翎有些恻然地想:她的魂魄这样脆弱,已经不能再去投胎转世了……
她向前几步,再三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唯恐惊吓到这小姑娘:“小妹妹,你怎么啦?”
那女孩子原还在哭泣,几瞬之后,忽的一怔。
她回过头来,脸孔冷白,十分清瘦,神情错愕,悲喜交加:“你,你看得见我?!”
乔翎向她温和一笑:“当然。”
她蹲下身,很友好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是遇见什么麻烦了吗?”
那女孩子怔怔地看着她,眼泪滚滚落了出来:“我,我叫九九……”
乔翎对上了那双含着泪的眼睛。
原来这个女孩子就是这座大阵的阵眼!
可是这很奇怪——她只是一个快要消散的魂魄,怎么可能支撑得起如此庞大的法阵?
乔翎心绪微沉,先柔声叫她:“别怕。”
又捏个诀,念三句法咒,而后伸手出去,隔空轻点九九眉心。
四目相对,刹那之间,积蓄在无数次轮回转生当中所积蓄的凄凉与痛苦尽数涌出,一道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咒怨像是跗骨之蛆一般,紧紧地缠绕着她的命运!
乔翎倏然间明白过来。
不是这小姑娘支撑起了整座法阵,而是她被一道古老强横的诅咒困住,设阵之人反过来利用了囚锁她的那道诅咒,借用诅咒主人力量,逆撑起了这个法阵!
乔翎实在吃了一惊——这样刻毒古老的诅咒,带着深重的空海气息,实在不像是当代的产物!
下一瞬,九九今生那痛苦的命运,如同洪水一般,向着她滚滚涌来!
天生痴愚的小娘子,十二岁时父亲亡故,家产遭人侵吞,嫡母被害。
生母带着她辗转上京,没过多久,又因病痛撒手人寰,临终之前,将她托付给了从前在万家为妾时生下的儿子……
万家收留了她,然而没过多久,万家小娘子在外与人生了争执,九九的存在被人拿来取笑,万小娘子勃然大怒,到九九居住的远香堂来泄愤,失手将九九杀死……
她死的时候,还不到十三岁,但经历过的苦痛,却有那么多!
乔翎看得恻然,试着伸手剥去缠绕于她命运之上的那道诅咒。
还未触及,不知何处,便听见一声断喝,宛如雷鸣:“是谁胆敢私自开释罪人?!”
九九听到这个声音,骇得面无人色,以手撑地,慌忙后退。
“罪人?”
乔翎单手扶住她的肩膀,宽抚地按了按,而后厉声反问道:“罪从何来?!”
那雷鸣般的声音道:“罪大恶极,竟还不知悔改!”
乔翎还要言语,便察觉到了落在裙摆上的微弱的力道。
低头去看,却是九九拉住了她。
她伸手过去,指尖苍白到近乎透明,双眸泪光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