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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今天也想弄死我 第12节

  万俟望神色微滞。他知道瞒不过孟长盈,也没想过瞒她。她既然点名让万俟浑去,自然也是容许他们在其中操作一番。
  只是这样上位者风轻云淡地说出口,下位者难免不自在。毕竟万俟望并不甘心处于下位。
  “再者,把老鼠扔进米缸,就算大罗神仙来指点,也拦不住他连吃带拿。万俟枭遑论说什么,也不过是做无用功罢了。”
  孟长盈说得细,她只是模样冷,可每每面对万俟望的疑问,都答得很耐心。
  有时候万俟望甚至生出错觉,莫非这人是真心教他?
  万俟望连连点头,张嘴又说起另一茬,“这倒是。前几日正德殿,娘娘何不就此办了他。凭乌石兰部的作风,还能缺这一个罪名?别说娘娘看他不顺眼,我也早就想杀了他为娘娘报仇。”
  “报仇?”孟长盈黑子落下,两方厮杀,黑子悄无声息已势起。
  她手指轻叩小案,抬眼看向万俟望,目光清泠泠的,很难说清楚其中的意味。
  “弈者谋势,而善谋国者若烹小鲜*。私心可有,做事却不可只为私心,走一看十,谋定方可后动。”
  “小七,国君绝不能耽于一时一势,着眼天下,你才能看得清。”
  走一看十?万俟望在这句话里生出无尽的警觉。
  他早知乌石兰烈一事绝没有那么简单,但却想不通其中关窍。
  如今看来,孟长盈果真在下一盘大棋。可身在局中,他看不清这云遮雾罩下的真相,更看不透孟长盈。
  他要收拢皇权,漠朔九部和万俟枭要北关军权,孟长盈又要什么?报仇?
  这样神鬼莫测的一个人,报仇于她来说轻易得过分。她若步步为营,谋的必定是更大的东西。
  棋盘上两方互咬,波谲云诡。孟长盈执棋,谁人为黑子,谁人又为白子?
  万俟望心知肚明,有些话他能问,有些话问不得,“小七受教,只是乌石兰部若蒙难,只怕北阳王和四镇兵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又待如何?”
  孟长盈轻抛出棋子,砸在烟晶棋奁壶中声音脆响。
  她靠着凭几,语调缓慢意味深长:“立场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饵料够大,再狡猾的鱼儿也要咬钩。”
  万俟望捏紧拳头。这话不止是在说万俟枭,更是在说他吧。
  饵料只有那么多,孟长盈和万俟枭必然分大头,他只能暗中收收油水。
  可若饵料大到足以让万俟枭倒戈,那只有一个可能,一个绝无可能的可能。
  ——北关军权。
  殿中炭火盛,万俟望骤然乍起一脖颈的汗,几乎压不住面上的惊诧。
  北关四镇是国都屏障,但在漠朔九部手中又是掣肘之患。孟长盈若将北关四镇让于北阳王,万俟望真要怀疑她脑子是不是病糊涂了?
  还是她说一套做一套,为了报仇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这怎么可能,孟长盈绝不会干出这种蠢事。
  正这时,星展挑开纱幔走过来,看了眼万俟望,将一封信递到孟长盈手里,低声道:“浔州送来的。”
  孟长盈点头,当着万俟望的面拆开信,并不避讳。内容并不出乎她预料,一切都按照她想要的在发展。
  只是当孟长盈目光落在最后一句话上时,眼神凝住。
  “……郁奉礼不可信。臣岚敬上,恭请金安。”
  心念电转之间,那夜石桌上欢唱的小姑娘又在眼前。而郁贺护在乌石兰萝蜜,直视孟长盈眼神不闪不避。
  那是在对抗,还是在示忠?
  “月台,置卜筮案。”
  孟长盈直接掀开绒毯,白绢薄袜踩在青玉地砖上。她没有皱眉,只是脚下微微动了动。
  万俟望发觉出,她似乎有些烦躁,这倒是难得。
  他好歹也在孟长盈身边五年之久。他看不透孟长盈,有时却又能读懂她。
  万俟望俯身半跪下去,将金缕云头舄履拿在手里,温声道:“娘娘莫受凉,先穿了鞋吧。”
  说着,他仰面对孟长盈一笑,拉住孟长盈手腕,让她按在自个的宽厚肩膀上。
  看她站稳了,才低头隔着薄薄绸衣轻握住孟长盈的脚腕,让她踩在自己膝上,细致地为她一一穿上鞋。
  第9章 蝴蝶刚还温情着,怎么转头就翻脸?……
  少年人侧脸线条凌厉干净,声色清朗微哑,如流泉击石。
  “娘娘又瘦了,脚腕一圈这样松。我听人说,卜筮一法耗的是精气心血。娘娘智计无双,又何苦总是执着于此道呢?”
  说完,他抬起头。孟长盈正垂目静静看着他,眼下那粒淡色小痣融进尾睫阴影中。
  那目光似是短暂歇息的轻灵蝴蝶,悄然落在他肩上。
  万俟望无端舌尖发麻,呼吸堵在喉口,还握在手里的纤细脚踝似乎动了下。
  抑或动的是他的手掌,想要摩挲触碰,想要压住这鼓噪的异常。却又踌躇着,怕蝶儿惊飞。
  难得他也有这种时候。
  “无有父母,无有师保,也唯有卜筮请先灵一问吉凶了。”
  孟长盈答了他的话。
  一句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几分真心的关怀,竟让她就这样坦诚剖白了心绪。
  孟长盈很少和他说起过父母师友,那是他不能涉足的领域。
  中原世家女的交往范围本就有限,她的父母师友或许全都埋葬在六年前的国史案,只余其孑然一身。
  那年孟长盈方才十六。
  在这胡人皇庭之中,她会有多孤独。
  他人问灵是问诸天神佛,如此尚且要怕折寿。
  孟长盈却频频卜筮,她问的又是谁?
  万俟望喉结滑动,浑身的血热起来,似乎此时不该升起狩猎的本能。但他敏锐察觉到,这是他能靠近的绝佳机会。
  不管是为了权力抑或别的什么,他只知道机不可失。
  可这时机太短。
  孟长盈脚踝微动,轻踢了下万俟望的胸口,抽回脚,转身离去。
  衣袂裙摆轻飘飘拍过万俟望仰着的侧脸,如恼人轻风,带着草药苦味,微微凉。
  蝴蝶飞走了。
  孟长盈走到卜筮常用的青玉案前,星展正手忙脚乱在摆蓍草纸笔。
  一看孟长盈到了眼前,手一抖撞倒镂空铜香炉。香灰篷地散开,浮起一层细灰,呛人得很。
  孟长盈后退两步,掩住口鼻问:“月台呢?”
  这种细活向来是月台来做,星展一般主外。要她耐下性子做这些事,后果便如眼前,总是能乱作一团。
  孟长盈向来知人善用,各人只做自己擅长的。
  星展不去替常岚代班,候在她身边是做什么?
  星展被扑了一脸灰,正咳嗽得不行,还激出来两行眼泪,冲出面上两道白,活脱脱一个花猫样。
  她呸呸吐灰,瘪嘴委屈道:“主子又不是不知道月台,她哪里看得了你生病。这会正在校场,发了狠地飞毒镖呢。”
  孟长盈抿唇,心头才压下去的烦躁又浮现,直接转身往外走。
  星展把脸一抹,几步追上来扶住孟长盈手臂。
  “我的主子哎,外面还下着雪呢,你这又是闹哪出?”
  孟长盈脚步停住,扭过头看着她,唇线平直,一言不发。
  星展一缩脖子,再迟钝也知道主子这是真生气了。
  她瞬间气短,转了话头就开始骂月台。
  “月台也真是的,别说主子了,我都想揍她。每次出点什么差错,就要死要活恨不得抹脖子,真让人受不了。”
  孟长盈穿了厚厚一身皮袍大氅走出去。万俟望在后面扶着檀木屏风,远远地问:“娘娘这是去哪?”
  孟长盈头也不回,迈步出门,只留下一句:“不关你的事。”
  万俟望:“……”
  这人刚还温情着,怎么转头就翻脸?
  星展说得不错。外头正纷纷扬扬的落雪,触目所见皆是一片白。冷风刮刀般割脸,吸口气寒风一路冰入肺腑,冷得要命。
  眼看着孟长盈真要往校场去,星展慌得不行,这当头又不敢阻止,只好唤车马来。
  一路上,孟长盈看着窗外,没和星展说话。星展鹌鹑似的缩在旁边,都不敢提一句关窗。
  后山校场也是空荡荡的。这样的大雪天,鸡犬都入了窝,更别说人了。
  校场后的小屋开了扇窗,崔绍正披着厚毛裘靠窗喝酒,耳根子红通通的,看着外面嘿嘿直乐。
  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校场里两个满身挂雪的人影打得难解难分。
  正是月台和郁贺。
  孤山、飞雪、交锋……抛去别的不说,这场景还真够风雅意趣。
  正这时,另两道人影入了画。
  崔绍本来还没认出人,结果星展一回头,冲他龇牙咧嘴地比划,这才知道坏菜了。
  崔绍把酒一放,手撑窗户跳了出去,几步追上孟长盈。
  “孟姐姐怎么来了,这大冷的天,可别把你冻坏了!”
  崔岳与孟震乃师出同门,两家情谊深厚。崔绍少时顽皮,和孟长盈玩得最好。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他还是执拗地唤一声孟姐姐。仿佛山河未变,故人犹在。
  孟长盈眼神都未分给他,只继续朝前走。
  崔绍对星展挤眼睛,这怎么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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