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今天也想弄死我 第92节
“依水而居,饭稻羹鱼。断发文身,以避蛟龙*。”
说着,她抬眸对上赵秀贞的丹凤眼。
那是双极英气,天然带着攻击性的凌厉眼睛。
不像孟长盈见过的许多姑娘,再厉害眼睛里也装着规矩条框,把自己给锢得死死的。
赵秀贞笑出一口白牙,阳光得似乎带着一股麦香。
“你知道南罗人的习俗?”
“在书上看过,没想到还有亲眼见到的一天。”孟长盈很轻地勾起唇角。
赵秀贞盯着她,生了几分兴趣。她端起白玉瓷盏,啜了口热茶,很快咂咂嘴:“不好喝。不如老黄酒,改日给你带一壶。”
说着,她忽然按住小案,欺身往前凑近。黑曜石似的眼珠直盯着孟长盈,锁在她雪白小脸上转悠一圈。
鼻尖动了动,似乎是在嗅闻什么。
第74章 虚妄“这么不舍得,干嘛把人支走?”……
月台面色微变,掐着自己的手掌,忍了又忍,才没出手相拦。
孟长盈静静靠着凭几,姿态懒散,并未被赵秀贞的动作激起戒备之类的反应。
“我以为你这么白,是和建安来的人一样涂了香粉,”赵秀贞似困惑,眨了下眼,退了回去,“但你身上只有药味,你生了病?”
“先天不足之症,比不得常人康健。”
孟长盈语调淡淡,并不太在
意。
赵秀贞却面露遗憾,大大叹了口气:“你也可惜了。”
“是吗?”
孟长盈眉梢微动,凝向赵秀贞。
很少有人同她谈论这个,即便是少时带她上山下水的褚夫人,也不怎么说起她的弱症。
“能从北方带回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若身体康健,或能成不世之功。
后半句话赵秀贞没说出口。
她是直率,却不是没脑子。这种话说出来就太伤人心了。
安静中,月台突兀开口:“主子,我回来是有事要禀。”
孟长盈转头看她:“什么事?”
“……是为百姓建屋一事。”
月台脑海里快速择出能禀告的事来,开始有条有理地叙述。
“骑兵营建屋皆按照主子所说,食宿皆同灾民保有距离。但杨副将不听劝阻,把隔离当作骑兵营对灾民的嫌弃。他执意要求步战营出的百人与灾民同食宿,我好言劝阻,他仍一意孤行……”
月台本来没想拿这事来烦扰孟长盈,但真说起来,也不免动两分火气。
像杨副将那种方头不劣的牛脾气,实在难搞又气人。
孟长盈眉心微蹙,沉吟片刻,道:“这不是小事,直接禀告庭山,说清楚厉害关系。庭山会管教他的。”
月台一愣。
是啊。她总想着什么事情都自己解决,但此事只要禀告褚巍,必定迎刃而解,何须烦恼。
“我明白了。”
月台温柔笑意里带上轻松,可她过来已经好一会,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犹豫着,月台还是开口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主子好好休息,有事多招呼星展,千万别累着自个。”
提起星展,月台眼里又蒙上一层担忧,几乎即刻就想求孟长盈收回成命,好叫她留在孟长盈身边时时照顾。
孟长盈对上她忧虑的眼神,温和而安定地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去吧。”
月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孟长盈微微笑着注视着她,迎接她的每一次回头。
月台离开,心头稍沉重。沉重之外,还多了一层别的。
田娘很好,将主子照料得很好,她们相处得也很好。赵副将来看田娘,也和主子聊得很好。
什么都很好,她的担忧像是庸人自扰。她也能看出来,主子挺喜欢田娘和赵副将的。
主子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她在不在。
月台正低头走着,眼尾忽然扫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蹲在竹篱边上,拨弄手里的塵尾扇。
“元承?”
崔绍闻声抬头,脸上扬起笑,跳起来几步奔过来:“月台姐姐看完人了,那回去吧。”
疑惑冲淡了萦绕在月台心头的失落:“你是在……等我?”
“非也。”崔绍摇头晃脑,嘻嘻笑着:“我本来也想去看看孟姐姐,但没想到她今日客还不少。我就不去凑热闹,只好蹲这等你了。”
“原来是这样。”月台点点头,不做他想,又回忆起方才的情景。
孟长盈无需她照料,聊天也有更有趣更新奇的赵秀贞在。
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明明她就在孟长盈身边,却怅然若失。
面前突然凑过来一张风流痞气的俊脸,冲她眨巴眼。
“月台姐姐,发什么呆呢!再不回去,误了事我可跟孟姐姐告状了啊!”
月台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敢威胁我,你胆子是越发大了?”
“孟姐姐把这么大的事交到你我手里,我当然要尽心尽力——”
崔绍说得正经,偏表情故作搞怪,捧着心口做贞烈状:“哪怕是得罪月台大人,我也要直言进谏!”
月台被他逗笑,抬手敲他的脑门,“别贫了!这么紧急,那还不快走。”
崔绍捂着头,围着月台“哎呦哎呦”地叫。
“月台大人打人了!打人了!”
月台被他闹得不行,妥协地在他额上揉了几下:“好了好了,你可比星展还能闹腾。”
“星展算哪根葱?叫她来跟演武场和我单挑!”
崔绍挺胸,昂着下巴,一脸不屑。
“你……”
月台捂着唇,被逗得眉眼弯弯。
崔绍见状也笑了,方才故作怪调的声音轻了些。
“走啦,月台姐姐。”
帐中月台离去良久,孟长盈目光还凝在门上,久久未收回。
赵秀贞笑了一声,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这么不舍得,干嘛非把人支走?”
赵秀贞看得分明,方才孟长盈有意忽略月台。现下人走了,脸上笑影都没了。
孟长盈回神,收回目光,轻轻摇头。
“我是短寿之人,她不该把我看得太重。她需要重新找一个支点,以度来日。”
孟长盈说话的姿态安静而平和,敛起的如雪眉眼像是尊薄而净通透白玉瓶,无垢亦无情。
“嘶——”赵秀贞吸了口气:“你这人说话比我还要没有忌讳。”
孟长盈伸出手,拈起一枚黑子,鹤衔而下,葱白指尖滞在空中,像是一副惹人端详的美人图。
她嘴角的笑冷淡:“谶语诳语,皆是虚妄。”
赵秀贞眼神随着孟长盈的纤细指尖走,落子棋盘轻响,脑海中似乎也骤然清明。
“你说的对,说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
孟长盈颔首:“正是如此。”
“既然如此,一句短寿又算得什么?”赵秀贞骤然挑眉,上挑眼尾看人时,总带着点自然的挑衅。
孟长盈拈子的手顿住,凝眉抬目,略有怔然:“……什么?”
“你说言语都是虚妄,那短寿二字也只是你嘴里的虚妄。”赵秀贞嘴角一扯,露出个带着攻击性的笑,质问她,“你还没拼命去活,怎么就知道一定是短寿?”
“我……”
孟长盈张口,眉心微蹙,又慢慢松开,薄唇轻微抿起。
她自从生下来就带着病根儿,每逢冬日都要病上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连床都下不来。
被疾病拖累的身体是常人难以体会的疲惫。时时刻刻,每日每夜,仅仅活着都是疲惫的。
她活不了多久。
从她记事起,她便知道。
赵秀贞还是第一个质疑这件事的人。
孟长盈眼眸越发冷清,寂然得像是一场无声的雪,偶然一回头,雪已落了满山。
赵秀贞一皱眉,大声唤道:“田娘!”
田娘应声上前,赵秀贞一巴掌用力拍在漆案上,震得棋子纷纷滑落坠地,噼里啪啦声响如飞泉流水。
孟长盈为之一惊,总是倦倦半阖的眼眸微微睁大。
很少有人在她面前这样大开大合地闹出动静来,毕竟许多人都把她当作碰不得闹不得的瓷人。
赵秀贞没管孟长盈作何表情,直接一把将田娘的袖子撸起,露出她一整条胳膊。
孟长盈见状,面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