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今天也想弄死我 第133节
褚巍随着她的目光看出去,远处是朦胧层叠的山影,山外还是山,无穷无尽。
他目光悠远,微微笑着,语气温和而坚定:“阿盈,别怕。薪尽火传,吾道不孤。”
北派主将被调走,换了
个贪功冒进的来。败了几场后,不知怎的,那北派主将又被调了回来,行军相当之稳,一连几月只守不攻,意在围死岐州。
夏过秋来,秋去冬至。寒风凛冽,但柴木炭火皆有限。
城中不少人家得了风寒,月台带娘子营的姑娘巡医,送出热乎的治病汤药,却没想到正撞见胡狗儿被人追打。
来人凶神恶煞,看模样是富户的下仆打手。一群人围着蜷缩在地上的胡狗儿,拳打脚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月台急忙过去,大喝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那些人被月台的严厉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见只是个衣着普通的小姑娘,皆面露不屑:“呦,管什么闲事呢?知道我家老爷是谁吗?”
月台面色冷凝,见这些人还不住手,直接一把抽出腰间长剑,身后几个兵卫一齐抽刀。
“再不住手,我就地砍杀了你又如何?你家老爷难不成敢驱逐褚家军,自己开了城门与敌军开战!”
“哎呦呦,是娘子营的姐姐们,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那下仆见这精铁刀具寒光闪闪,再听得褚家军的名头,嚣张的气焰瞬间萎靡,连连告饶。
月台眉头紧皱,快步过去把胡狗儿拉起来,低声道:“怎么回事,怎么还能叫人打了?”
再一低头瞥见他空荡荡的腰间,饶是月台火气也起来了:“你的刀呢!谁抢走了?!”
胡狗儿低着头,没说话,怀里护着个两尺高的布袋,鼓鼓囊囊。
月台劈手夺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是一排排码好的石炭,黑亮洁净蒙着白灰。月台一眼看出这是上好的白炭。
看到这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岐州城粮食勉强还够,但其余物资一日日地消耗,不免紧缺起来。冬日到了,尤其炭火最缺。
孟长盈受不得冻,帐中日日燃着炭,可如今只有呛人灰大的木炭,烧得又快火星子又多,需得人时时看着,味道难闻,烟大得厉害,常熏得人眼睛通红。
“姐姐,实在是不知道这位是军爷啊,不然他就算抢东西,小的们也不敢跟他动手,”那下仆干笑着,两手捧着胡狗儿的刀奉上来,“军爷,您的刀。”
抢东西?
月台沉着脸:“胡狗儿,你来说,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
胡狗儿正接过刀,挂回腰上,动作间牵扯到伤处,他低低闷哼一声。
第105章 说谎“卦象皆是大凶。”
胡狗儿下巴都被打青了,那道长疤红通通的,他张开干涩的唇,哑声道:“我去买炭,钱不够,用刀抵,还不够,我就抢了炭。”
他说得再简单不过。
月台低头看了眼他的刀,北朔皇宫配给九卿的上等环首刀,刀背精铁,刀刃夹钢,剑鞘都是精贵的黑酸枝木。
这样一把刀,别说买这一袋炭,就是买一车炭都还有余。更别说胡狗儿还付了钱,这些人竟大胆地把人打成这样。
月台回过脸,对上那仆从谄媚的笑容,直接冷笑一声,吩咐道:“把人都给我押了!送韩将军府上,告诉他这些城中富户再不管制,怕是把人都生吃了,也填不满他们的嘴。”
那群下仆个个哭天喊地,直到嘴巴全被塞住,才都蔫巴了。
一行人往回走,月台瞟了眼胡狗儿一瘸一拐的姿势,心头还是不免愤愤,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这么任他们打,没了刀又如何,你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还能打不过这些个不入流的?”
晃动头发半遮住胡狗儿冷郁的眉眼,只有耳畔银珠微微闪烁,从中垂下来的草线轻轻摆动。
月台气得慌,他倒平静得很。
胡狗儿提着那袋炭,慢慢道:“我抢了东西,他们想打就打吧。我若反手杀了人,他们闹起来,只怕丢了主子的脸,还叫她为难。”
月台闻言,长长叹出一口气,接过那袋炭提着,想了想道:“这几天先别去主子面前,伤养好了再说。以后再有这种事,别的不用管,你先保全自个,别傻愣愣地挨打,知道了吗?”
胡狗儿点点头,声音沉闷:“知道了。”
月台送人过去后,韩虎腾出手来,好好整治了一番城中仅存几个没挪窝的富户,各种生活器具价格都由官府管理,不允许再私下提价,不然直接把人赶出去。
一日日地挨,马上就到新年了。被围困半年,将士们都心浮气躁。眼看着粮草物资一日日地少,若不早做打算,只怕要被围死在这。
可他们带队突围,敌军并不追击,却只准出不准进。若想要再突围回来,迎接他们的就是敌军不依不饶地追杀,小队十不存一,难以运回来任何物资。
褚巍亲自带兵夜袭,敌军也不反抗,只一味地退。褚巍离去后,又围回来,像块撕不掉扯不烂的牛皮糖,是算准了他们无处可去。只怕敌军主将是得了荣瑛的令,要长围岐州使褚家军弹尽粮绝。
“城中粮食还余多少?”褚巍问。
林筠翻看账册,话音气息微抖:“已经不够了,各部早就在削减节省粮秣,照这样下去,怕是来年二月都撑不到。”
三万人马吃用,再多的粮也不能这么坐吃山空下去。更别说如今粮秣已经不够了。
“给韩虎递话,叫他手下的人向富户买粮,无论用什么法子必须买到手。这些粮拿给他手下的兵和城中百姓。”
“即日起,褚家军军粮减半,步战营、骑兵营、娘子营等皆每日拨一百人出来,上山打猎,下水捉鱼,野菜野草,无论什么,自己把半饱的肚子给我喂饱了。”
说是这么说,可如今是隆冬时节,即便是丰饶江南,怕是也难在野外找到多少填饱肚子的东西。
无论境况多难,时光如水兀自流淌,又到了新年。
去年她们在营中燃篝火吃吃喝喝,抚琴跳舞,可如今连柴火都是稀罕物,哪里舍得这样用掉。
一群人窝在大帐中,烧了一小盆火,一人一碗水引饼,就算作是年夜饭了。
即便人人故作轻松,可氛围依旧带着说不出的沉重压抑。
崔绍吃得稀里呼噜,吃完拍拍肚皮,嘻嘻一笑:“好一碗热汤饼,竹卿和月台的手艺谁都比不上,妙极了!”
阿羽坐在郁贺腿上,吃完一碗面,和郁贺咬耳朵:“爹爹,还要吃。”
郁贺当即停了动作,把自己剩下的大半碗推到阿羽面前。估计是一早就准备把汤饼留给阿羽,所以才吃得这么慢。
好些日子不见,郁贺又瘦了些,冬日棉衣挂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甚至就连阿羽圆滚滚的小脸,都尖了些。
孟长盈看得直皱眉,从自己碗中分出大半来,叫胡狗儿拿过去。
迎上两双相似的眼睛,郁贺眉目含愁,阿羽目光晶亮。孟长盈笑笑,柔声道:“我饭量小,吃也吃不完,阿羽帮我吃吧。”
月台看不过去,红了眼睛,起身道:“我再去做一锅来,好歹是过年呐。”
褚盤端坐着,褚巍沉默片刻,摸了下他的头,道:“去吧,孩子和几个姑娘再吃一碗,剩下的分给来营中帮忙的百姓。”
赵秀贞闻言挑眉,瘦削许多的脸庞依旧生机勃勃,她扯唇一笑:“将军怎么还分出个你我来,吃就一块吃,不吃就不吃,什么你吃我不吃的。要说姑娘,我营中姑娘多的是,一人一碗,不用等到二月,明天褚家军上下就等着饿肚子吧。”
褚巍一阵默然。褚磐左右看看,认真地说:“爹爹,我吃饱了,不用再吃一碗。”
郁贺也开口,嗓音嘶哑:“阿羽也不用了。”
孟长盈拉住月台的手:“算了,煮些给百姓分一分吧,让他们吃点热乎的。”
月台点头去了。
林筠把剩下半碗汤饼放到褚磐面前,弯眼一笑:“磐儿,多吃些,长高高。”
说完他不待人拒绝,起身就追着月台去,“我也来帮你。”
褚磐看着面前半碗汤饼,犹豫地唤褚巍:“爹爹……”
褚巍收回看向两人背影的目光,又摸了下褚磐的脸,温声道:“没事,吃吧。”
万喜珍惜地喝完最后一点汤,刚放下碗,又听见几人的话,赶紧把碗拿起来,埋进去舔得干干净净。
万乐挨着万喜坐,悄悄推她一下,把碗推过去,压低声音:“吃我的,我还有半碗。”
万喜毫不客气,拿过来呼噜噜吃完,一抹嘴,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纸包,摸出一块芝麻糖,塞进万乐嘴里。
万乐咬着芝麻糖,惊喜道:“你怎么还有这个……”
万喜憨厚一笑,有点小得意:“我打到了兔子,跟人换了粮食,偷偷做的。”
万乐满眼都是崇拜:“你好
厉害呀。”
万喜嘿嘿笑了,起身拿着纸包给褚磐和阿羽一人分了一块芝麻糖,回来路上,又犹豫着递给孟长盈一块。
孟长盈失笑,柔声拒绝:“我不吃,你留着自己吃。”
万喜露出个真诚的笑,正要收回手,星展跳起来抢:“我吃我吃!给我!”
“不给。”万喜果断收回手,把芝麻糖又放回纸包里,护食地背过身去。
“好你个万喜,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你连一块糖都舍不得分我!”
星展怒气冲冲扑过去,两人又打起来,你来我往,吱呀乱叫,逗乐了一群人。阿羽含着糖,稚嫩童声笑个不停,叫郁贺也稍稍流露出笑意来。
这个冷清的年,终于收了个热闹的尾。
深夜,爆竹声响。
褚巍和崔绍正一块回走,路上看见不少百姓都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水引饼,一家子人互相分享,脸上带着幸福的笑。
崔绍抱胸歪着头,也低低笑了几声。
人生可真是奇怪,从前他威风凛凛地当羽林中郎将时,并不觉得爽快,可如今泥腿子一般,一身粗布麻衣,可遇见此情此景,心中居然还会觉得舒心。
正走着,忽然看见眼熟的说书老者,老者看到两人,赶忙放下碗,喜滋滋地凑上来行礼,被褚巍扶住。
“老先生,不必多礼,快回去用饭吧。”
崔绍却扬声问道:“说书人,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老者连连点头,从怀里掏出个长条形的布条,小心打开,里面正是崔绍当日抛给他的洁白骨扇,“我一直好好护在身上呢!”
崔绍眉峰动了动,笑笑,饶有兴味地问:“说书人知晓的故事定然极多,那你给我讲讲,若说到被困孤城,接下来故事会如何往下走?”
老者捏着那把骨扇,在黑夜中目光有神,声音嘹亮:“主人公必然会逢凶化吉、转败为胜!”
崔绍哈哈大笑,弯腰拍拍老者的肩膀:“谢你吉言,若是有闲,我也去听你说一回书。”
新年短暂的欢乐倏而便逝,岐州城的严峻形势并未有丝毫和缓。再勇猛的兵卒、再老实的百姓也要吃饭,吃不上饭,兵卒就勇猛不了,百姓就没法安分。
一月已过半,不能在等了,在等城中就要乱了。
“我亲自领兵,崔绍率骑兵全部出动,杨副率步兵半数出战,其余随娘子营留守。”
褚巍不再和任何人讨论军情,只肃容发布命令。
众人应声,赵秀贞却站起来:“将军,我呢?”
褚巍竟有一丝迟疑,但很快,面上又只剩下坚毅,“你带各营精锐八百人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