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见邵明音下车,梁真也跟着过去。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们坐在车里没看清,走近了以后才发现另一边的人群里大多数都是妇女,而且还都带着孩子,抱着或者是牵着,全都站在那个约莫七岁的小孩身后——他们也是走近后才发现,那个小孩没指着老伯的手一直握着自己脸颊,眼泪更是哗啦哗啦地掉,跟不知道累一样地一直重复一句话:那个老伯扇我巴掌。
  那小孩开口后梁真就听出西北口音了,带着点鼻音,发音也靠前。他正想问问到底怎么一回事呢,有人从人群后面高喊了一声名字,那小男孩一听,哭声跟有快关一样立刻就止住了,等那人拨开人群跑到了那小男孩身边,看看他又看看对面,他反而是鞠了个躬和那大伯道歉。
  “大伯对不起,对不起,我弟弟高云霄不懂事,”他拽着那个叫高云霄的小男孩,是想走,“给您添麻——”
  “你为什么要道歉!”高云霄挣开了他哥哥的手,哭声更凄厉了,“他真的扇我巴掌了,你为什么要道歉!”
  “高云霄!”
  “他真的打我了,高云歌!你弟弟被打了!”高云霄指着自己后面的外地人,“他们都来帮我讨公道,你是我亲哥哥,你怎么还帮本地人说话!”
  高云歌也愣了,高云霄生下来就是他带大的,从会说话起,高云霄就没叫过他名字,从来都是哥哥、哥哥的叫。长兄为父,他当然也疼高云霄,听说弟弟在闹事他鞋厂下班后卡都没打赶回来了,本想陪个不是后带弟弟走,没想到高云霄反应这么激烈,没能息事宁人,反而让事态往更不可控地方向发展。
  高云歌抬头,不知所措地看着不打算散去的人群,好在这时候又有人走到前头了,是个穿制服的警官,后头跟着的人他也认识,是梁真。梁真也看到高云歌了,和在酒吧里驻唱时的装扮不同,他就穿着很普通的衣服裤子,除了头发稍稍有点长,他现在和其他鞋厂流水线打工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梁真冲高云歌比了个“好巧”的口型,抿着嘴微微一笑,是让高云歌别太担心。
  “到底怎么一回事?”邵明音站在两堆人中间,这样真有肢体冲突了他也能及时发现。有个抱着孩子的四十多岁妇女在这个村子里住了十几年了,街道民警也认识几个,和邵明音也算打过照面,就解释了下都发生了什么。
  “是我娃娃和我说滴,”那妇女道,“我娃娃说高云歌他弟弟被本地人无缘无故扇巴掌了,大家都是背井离乡来打工的,也都是有小孩滴,这一个将心比心,我们就觉得气不过,怎么能扇娃娃巴掌呢,要是自己家娃娃的,我们该多心疼。我们就是想讨个公道,想让大伯给娃娃道个歉。”
  “我没扇他巴掌,”对峙地那个老伯反驳,他正拄着个铁锄头,反驳声音一大,原本伫在地上的锄头也被他抬起十几厘米又再次放下,“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是这个小孩子先在小道上拉了条绳子。”
  老伯指着房屋后边,那条小道是指两块农田中间的水泥路,“我把田里庄稼都打理好,骑着三轮车回来的时候看见这个小孩子鬼鬼祟祟地躲在路两边,我一看不对劲,走过去发现他把一根细绳系在对面的香樟树上,另一头自己捏着,一等着我过去就把绳子拉上要绊我,”那老伯看向邵明音,开口说得是温州话了,“警官,你评评理……”
  “说普通话吧,”邵明音道,“我也是外地人。”
  那老伯原本还义愤填膺的,一听邵明音不是本地人,突然有些迟疑。高云霄借着这个停顿就插上话了,说自己没有拉绳子,眼泪流得也更凶了。
  邵明音算是理明白了,他这是遇到罗生门了。那小男孩是咬定老伯无缘无故打他,老伯那边的真相又是小男孩捉弄他在先,他可能太生气碰了碰,但也肯定没到扇巴掌的程度。
  “再说我为什么要扇你巴掌啊,”那老伯脾气也不好,握着铁锄头的手一直在用劲,“你们一家人,从你爸妈还在温州打工的时候就租我们家的房子住,我要是想打你,我还用得着今天。”
  邵明音额头的神经一跳,是听出那老伯话里的歧义,他当然知道老伯的意思是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人,但那小男孩活络着呢,怎么可能不把那歧义抓住。
  “大家都听见了!”高云霄流着泪,哭腔浓重,“你就是看不起外地人,所以才打我!”
  那句“你就是看不起外地人”就像一枚注定要爆发的定时炸弹,牵扯着在场所有外地人的神经。高云霄随后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那老伯眼跟前,语气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凶狠,“你就是个恶魔!变态!”
  “你这小屁孩说什么呐!”那个老伯也实在忍不住了,他太气了,人要是气急了,动作很容易就因为冲动而不过脑,就像他现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抡起一直握着铁锄头,直直地就要往高云霄砸去。
  那变故太快了,快到谁都没反应过来,那铁锄头就要下去了。邵明音离得近,他完全是条件反射地冲上去几步,在来不及把锄头夺过来的情况下,他本能地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高云霄,将那小男孩护在身下抱住后他也是一闭眼,同时后背传来重击后的闷声。
  但在那闷声之后,邵明音并没有感受到丝毫地疼,只是有什么东西也挡在了他身上,帮他挡下了那一重击。
  邵明音猛地睁开眼,扭过头后他看到同样用血肉之躯挡住自己的人咬着牙关“嘶——”了一声,是疼狠了。
  “梁真!”邵明音整个人都呆滞了。
  梁真其实已经疼得有点直不起腰了,眉头也皱着,倒抽一口气后他第一句话反而不是有多疼,而是问邵明音:“你没事吧。”
  第44章
  梁真其实已经疼得有点直不起腰了,眉头也皱着,倒抽一口气后他第一句话反而不是有多疼,而是问邵明音:“你没事吧。”
  邵明音僵僵地转过身,扶着梁真肩膀让他有个别的着力点缓缓,两边人群因为这个小伙子的受伤先是一片寂静,然后又嗡嗡地发出议论的声音,邵明音都听着呢,梁真能自己站稳后他再次转过身,对着那群外地人吼:“都他妈别吵了!”
  人群因为那声呵斥再次安静,并且再没发出任何声音。那声呵斥也听的梁真心里一惊,是没想到永远和和气气的邵明音也会发火发怒,甚至是骂脏。他和邵明音认识快小半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见邵明音真正意义上的发火。
  他低头看那高云霄,高云霞手还是捂着脸,但眼泪也不流了。他再机灵再能说会道也只是七岁的小孩子,当事态真的不可控了,他也吓傻了。至于那冲动抡锄头的老伯更是早握不住凶器了,手不知所措地放在两边,瞅着梁真想说些什么,又被邵明音刚才的那句吼怵到了。
  “讲不拎清是吧?讲不拎清那就去局子里调解!你,还有你,”邵明音指着老伯和高云霄,“跟我上车!其他所有人都散了!”
  邵明音说得不容置疑,也不容所有人反驳,他将停在路边的那辆老桑塔纳开过来,等梁真坐上副驾后他将后面的车门打开,等着他们进去。高云霄确实没再哭了,手也不再捂着脸,像是憋着一股劲儿,第一个坐进去了,他进去了高云歌肯定也陪着,老伯再不乐意,这时候也只能跟着上车。
  于是,本应该在家吃上饭的梁真和邵明音此时此刻又回到了派出所,赵宝刚也没下班,见邵明音往派出所里带人了,也能联想到是刚才打过去的那通电话,他便也先留下,和邵明音他们一起坐在调解室里等这件事有说法后再回去。
  但没成想都到派出所了,高云霄和老伯还是都坚持自己的说辞,咬定对方是在撒谎,值夜班的民警和邵明音在旁劝他们都各退一步,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先松口。
  从调解开始到现在,赵宝刚就一直没插上话,但看着时针都溜到快十点了,这件事还是没完没了,赵宝刚也有点着急了,他这么多年什么调解和解没见过,这么固执的老头他也不是没遇到过,但这么小年纪就浑不怕又硬气的小孩,他真的头一回碰到。
  “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赵宝刚抬手要捋捋头发,只摸到头皮没摸到头发后他就把手又放下了,自言自语地想办法,“要不等会把他们两个分开,和民警单独聊聊,要是说法还达不成一致,就打电话给老娘舅。”
  “老娘舅?”坐在一旁的梁真一时有点不敢相信,“所长你是说那个专门调解的《钱塘老娘舅》?!”
  “不然1818黄金眼,小强热线也可以,”见梁真对浙江电视台情况还挺了解,赵宝刚多少也有和他交流的欲望,“有时候我们也会找隔壁台州的电视台,友台的600新闻,600热线什么的效率也高的。”
  “啊……”梁真长知识了,是知道以后看电视要多留意这些频道了。赵宝刚起身走过去后梁真身边就只剩下高云歌,进调解室后他一直都很沉默也没什么动作,只是时不时抬头看调解室里挂着的钟,手机屏幕也是关了又开开了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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