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施清奉说的这些恰好都是何逸钧的童年魇梦。
  之前何逸钧一想到这件事,就会感到愁闷不悦,在心里默默将郑竹暮撕了个遍,甚至还跟良霖偷偷在背后疯狂吐槽郑竹暮的不是。
  而今何逸钧一想到这件事,就会想起郑竹暮,一想起郑竹暮,就会勾起何逸钧的伤心事。
  何逸钧正过身,有些抑郁寡欢,不笑不泣。
  带着几缕怨恨,眺望池面,像是想把浑身的戾气都投到这片黑幕中。
  何逸钧穿的衣服还是白日时穿的那件薄衣,却浑然不觉得冷,定定坐着,宛若一尊石像。
  施清奉仿佛也没感到冷,披在背后的墨发随风晃晃,时不时遮住施清奉望过去的视线。
  以前,施清奉见何逸钧可怜兮兮的样子,还真把何逸钧救下来了。
  本以为救下来后,何逸钧就会乖乖拿起书本回蒙学堂学习,谁知何逸钧马上冲过来摔在施清奉怀里哭,怎么推也推不开,脸一直沾在施清奉的衣襟上。
  之后施清奉就牵着何逸钧,悄悄溜出书斋,离郑先生远远的,一起去没有烦恼的地方玩,出城玩。
  施清奉只静静坐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了。
  在施清奉的回忆里,何逸钧跟熟悉的人说话,话就很多,跟不熟悉的人说话,话就很少,甚至不想说话。
  长大后的何逸钧亦是如此。
  小时候的何逸钧跟施清奉说的话还挺多的,而且每次都是何逸钧主动去找施清奉。
  何逸钧长大后就相反了,是施清奉主动去找何逸钧,就是为了跟何逸钧的关系再熟回来。
  施清奉也不知回望过去多少次,当最后一次望过去时,却看到何逸钧早已在望着自己,定定地望着。
  而自己的目光此刻却忽然有些闭躲,但忍住了回头面朝池面的冲动。
  于是两两相望,只听何逸钧低声唤了一声“三巾”。
  闻言,施清奉的脑袋呼呼地热,愣了愣,刚想起来要说话时,却吐不出一个字。
  何逸钧神情自若,又道:“三巾,以后我们能常来这个地方吗?”
  施清奉又一愣,之后便道:“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白天也不太热闹,行人各忙各的去了,来了,整个池塘可能就只有我们。”
  “还有一件事,就是,你留下来吧,当我贴身侍从护卫,一个月有稳定的工钱,我去哪你都要跟着我,怎么样?”
  何逸钧满脸疑惑。
  施清奉便重复道:“听不明白?我说,你留下来吧,当我身边的明卫。”
  何逸钧转念思忖,这样也好,施清奉都说不怕他杀他了,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跟着施清奉。
  跟着他,不仅可以不忧衣食不虑温饱,还可以了解到朝里朝外更多信息,找到暗杀施怀笙的有效途径,为郑竹暮报仇雪恨。
  但前提是先装腔作势瞒住施清奉,不让施清奉怀疑自己别有企图。
  可何逸钧又不由自主地想到方才跟施清奉拉勾勾的场景……
  心里有些凉凉的,算了算了,拉勾勾又不能保自己的命,又不能当饭吃,骗骗施清奉就行了。
  可又好像施清奉也是拿这招来骗自己哄自己的?这到底谁骗谁的?假如施清奉真当真了,那么自己不就背信弃义了?
  到底还是希望施清奉不要太信任他。
  他想欺骗施清奉,但不想让施清奉被骗得那样深。
  想到这里,何逸钧起身,坐在了施清奉旁边,质问的语气道:“三巾,假如我哪天背叛你了呢?”
  施清奉轻笑一声,一字一顿道:“不可能。”
  ……
  要留下来,肯定要先找个住处。
  睿文王府南面恰有一圈矮房屋,众多房屋当中只有四处房屋是被院墙环起来的。
  这四处分别是与睿文王府深交往来的琴棋书画。
  其中画乃柏羽初,琴乃……何逸钧?
  就是何逸钧,何逸钧的秘密很多,比如跟余久择暗中勾结之类的秘密,这些都是不能让施清奉知道的。
  院墙刚好能挡住施清奉的耳目,这样何逸钧跟余久择暗中勾结起来就顺畅多了。
  所以琴的住宅,何逸钧无论如何哪怕破了头皮都要把这处住宅弄到手。
  于是何逸钧便兴致勃勃自诩自己弹琴很好的,京师独一无二的好,好得无俦,余音绕梁六马仰秣,江湖再觅不见敌手。
  又爱琴如命惜弦似宝,天下再寻不着同路,仙鹤听了都要歇憩人间三日,伯牙闻了都要把琴挖出来再砸一遍。
  施清奉喜欢看到这样的何逸钧,瞬间被这句话给幽默到了,心里也随之晴朗了许多。
  也不管何逸钧弹琴是否技术倒退,二话不说便安排何逸钧在这间宅子坐下。
  第27章
  何逸钧这边计划也已经想好了。
  刺杀圣上嘛, 肯定要先靠近圣上。
  靠近圣上嘛,肯定要先参加殿试。
  于是何逸钧便说自己两年多后打算参加乡试,三年后参加会试和殿试。
  骗施清奉说自己将来要为朝廷做事,并说要借施清奉上次会试时的书本, 供自己复习。
  施清奉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何逸钧暗中邪邪一笑, 然后二人便一起拉书拉到何逸钧宅子上。
  之后二人又上富商街用膳,购了需要的物品, 其中包括何逸钧的新衣服。
  也就是何逸钧今晚要换的衣服, 换去身上这件泥迹斑驳的布衣。
  这件新衣服呢, 并不是华丽奇艳的,而是与何逸钧身上这件同款,都是白衣灰衫。
  有种休闲简单朴素儒雅的四大美感,令人看着舒服, 即何逸钧的特质审美。
  何逸钧背着箧笥, 跟施清奉走在回宅子的路上。
  路上人影寥寥,二人前方徐徐开来一驾马车。
  马车前头亮幽幽的, 是马匹头上悬着的一盏纸灯。
  何逸钧本以为马车上的人是个赶夜路归家的路人, 并不将其放在心上, 悠闲地继续走着。
  可施清奉却忽然拉住何逸钧的手臂,让何逸钧跟他一起止步了。
  何逸钧一脸茫然,只见施清奉朝马车招招手,示意马车停下。
  马车绕道徐徐停在了他们的身侧, 何逸钧凭借灯光,这才发现车夫竟是个青褂婢女,估计是施清奉面识的。
  施清奉道:“下来,是我。”
  车上人静了一会儿, 随后舆内悦耳女音道:“殿下真是好眼力,一眼就能认出我画宅上的婢女,子芊这才认出是殿下来了。”
  话毕,车上人掀帘踩着马凳子现身了。
  这是个身穿浅蓝色绣花褙子、米白色渐变齐腰襦裙的少女。
  大概只有十七岁,生得玲珑灵秀,娉婷袅娜。
  少女刚下来便对着施清奉作揖,完美地避开了一旁傻站的何逸钧:“柏子芊见过睿文王殿下,殿下让子芊下车说话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柏羽初,字子芊,就是之前在画台上卖画的原创画师。
  何逸钧看着柏羽初,有些哀伤,心头一阵酸涩涌来。
  但也成功地把即将喷贱出来的泪水憋了回去。
  他曾想象过他在郑竹暮去市场时找到柏羽初。
  也曾想象过他在郑竹暮忙着阅书时找到柏羽初,更曾想过自己从邺阳回来时顺路找到柏羽初。
  然而郑竹暮在世时,他却从未见过柏羽初。
  郑竹暮逝世时,他却见到了柏羽初。
  如今送给郑竹暮的墨竹图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默默撇过头去,一点也不想看到柏羽初。
  一看到柏羽初,他便立刻想起郑竹暮,昨日的火楼场景再一次跃然在他脑海中。
  施清奉是能依照表情辨人心情的,他也不想让施清奉瞧见他此刻的表情。
  何逸钧只希望柏羽初能走远点。
  虽然柏羽初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
  但何逸钧就是这样的性格,戒不掉的毛病,看不惯就要离远点,厌透了可以别提及
  我不能影响你,但你影响了我。
  施清奉道:“你还有其他事要做吗?”
  柏羽初道:“子芊目前没有事要做,闲暇有余,殿下尽管吩咐。”
  施清奉向何逸钧抛了个眼色,向柏羽初示意他在讲何逸钧这号人:“这位是我今天新聘来的侍卫,职业明卫,秉文兼武,琴艺绝伦。”
  施清奉又介绍他了一下。
  柏羽初道:“明白。”
  施清奉道: “好,劳烦你替我带他去‘琴’院住下,顺便跟他讲讲各项严禁事项,我现在还得赶去交奏疏,再晚一些就误了交奏疏时间了。”
  何逸钧:……
  何逸钧不由得想起在监狱时施清奉口口声声说不叫别人来管何逸钧,不放心这些人对何逸钧做出什么。
  现在反倒叫柏羽初送何逸钧回去,看来这柏羽初是受施清奉信任的。
  柏羽初道:“子芊能照殿下的吩咐去完成,现在夜已深了,殿下怎么还没有上交奏疏?”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