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施清奉淡淡地瞥了眼何逸钧,何逸钧了然施清奉在自己身上花了太多时间,以至于没时间去交奏疏。
  但施清奉面上却道:“今日山水村出其不意出了点岔子,我这边又人力亏欠,我们便多干了一些活儿,多耗了一些时间,所以很晚才回到京师,我就没时间给他引路了,实在麻烦你。”
  柏羽柏闻言,这才朝何逸钧淡淡瞟去一眼,仿佛现在才发现还有何逸钧这号人物的存在,逐眸光微动,面无表情,令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话说回来,何逸钧的存在感确实是过于低了。
  自从柏羽初下车后,何逸钧便开始默不作声,如同无形云烟。
  柏羽初道:“子芊无事可做,正愁着找不着事儿做呢,现在有了事儿做怎还会嫌麻烦?殿下可以放心去交奏疏了,时辰不早了,已临近圣上就寝时辰,不要等圣上就寝时才入皇城,不然翌日清晨才有人翻阅奏疏,延了赈灾速度。”
  “那就好,”施清奉最后向何逸钧抛去一道坚定的目光,像在做念念不舍的告别,“你听好她讲给你的严禁事项,能记多少记多少,不能违反任何一条,如果对严禁事项有不解或者不满的,明天早上再来跟我说,明天一整天我都在府上,不去哪儿,能找到我的,找我我一定第一时间出来,不拖拉,不久等。”
  何逸钧不悦道:“知道了。”
  柏羽初眯起眼睛,目光不停地上下打量着何逸钧,仿佛想在何逸钧身上看到答案,心想这新来的穿得邋里邋遢,极为不起眼,到底又是何方神圣,怎从未听施清奉提及过,素日严谨的施清奉居然还会对人说出这般话。
  施清奉又道:“你回去也赶紧睡了,不要老想这两天发生的事辗转反侧瞎忙自己,实在睡不着就把心事写在纸上,写完就没事了,明天别让我见到你黑眼圈的样子,明白了?”
  何逸钧十分不悦道:“明白了。”
  何逸钧听这句话时,隐约觉得有一缕绵绵暖意从自己体内散发开来,随后自己又有一丁丁愧疚。
  倘若哪天施清奉知道他动机不纯,他又还不起施清奉,施清奉大概会有些小失望罢?
  最后,施清奉沉声道:“有事一定要跟我说,不要被我发现你瞒着我。”
  何逸钧道:“我没有什么事,你快去交奏疏吧。”
  施清奉犹豫了一会儿,也没再说什么,解下车头纸灯交给柏羽初,再在车头结上自己的纸灯,之后上车,道一声“我走了”,柏羽初回一声“殿下慢走”,施清奉隔帘道一声“好”。
  施清奉与婢女交代抵达地点,马车调头,匆匆离去。
  何逸钧望着离去的马车,其实自己事真的很多,又不想让人知道。
  柏羽初在前面领着何逸钧往宅子而去,边走边不苟言笑道:
  “先讲第一条,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所有事项中唯一一列禁忌,乃‘明卫暗卫皆做不到与其来往者必须只能是所护卫之人’,此列禁忌的意思是,往后与你有过来往的人必须只能是睿文王本人,如果做不到,你便触犯了禁忌,一经发现,立逐出睿文王府,刻不容缓,拘入天牢重审苛刑。”
  何逸钧一惊,硬声困解道:“怎么不能与外人交往?”
  柏羽初听出了何逸钧语气中的不屈,慢条斯理道:“不单单是睿文王府,整个京师都定有这样的禁忌,禁忌在圣上建国第一天就决定下来了,任何人都不可以擅自窜改禁忌,违者死刑。”
  柏羽初瞅见何逸钧这副瞬间挂不住的脸色,仿佛何逸钧即将要跟她斗嘴似的,便接着道:
  “因为你们跟你们的主子走在一起,或多或少都会比旁人更了解你们主子的性子和行踪,与外人交往极为容易将你们主子的信息暴露出去,倘若你们主子出了什么事,无论你们是否有意而为之,结局,不用我说,你们是懂的。”
  柏羽初瞅见何逸钧仍一脸不甚认同的意思,隐隐感觉何逸钧以后真有可能触犯禁忌,又补充到:
  “并且,你们的主子还会不信任你们,你们本该明白自己的官职是明卫或者暗卫,以保护主子作为你们的使命,可你们却偏要与外人来往,就似乎不来往就活不下去一般,打什么心思谁都清楚,就算你们主子一直安然无恙,忽然有一天你们主子薄待你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何逸钧闻言,蹙着秀眉,总算是认了,心想有了这条该死的破禁忌,跟余久择在暗中勾结更是难上加难,干什么小事情都要谨手慎足,声线平和道:“原来如此,我记住了,继续讲罢。”
  接下来柏羽初所讲的严禁事项,条条皆能令何逸钧感到烦琐。
  什么落日熔金之后严禁畅叫扬疾,离府归府时候严禁翻壁跨垣,因为宅子是租的所以严禁损坏里边原有的物什……
  柏羽初早已将各条严禁事项烂熟于心,跟个晨时读书的文士一般,念得朗朗上口。
  第28章
  一条严禁事项念完后便马上接着念下一条严禁事项, 一刻也肯不停息。
  何逸钧听得头都快变大了,压根数不清柏羽初一共念了多少条严禁事项,越听越烦,一点也不想听, 一路走来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方才那唯一一条禁忌, 心想着这坨严禁来严禁去的都什么鬼东西, 鸡毛蒜皮的小严禁,跟坨废话差不多, 也配得上柏羽初费那么多的口舌。
  但他又见柏羽初讲得那么认真, 又不好意思打扰她, 只好闷声跟在后面,装作听不见。
  ……
  二人来到了琴宅。
  清夜无尘,春来碧阶。
  何逸钧与柏羽初作别,徐步入院。
  何逸钧知晓自己今夜注定睡意全无, 不如拿这些失眠时间去打扫卫生, 说不准今夜干累了想休息了,明天早上就能睡得着觉了, 屋子整洁, 眠则长安。
  于是何逸钧便在宅中另点了只明晃晃的纸灯, 之后在院内摸索一圈,才发现院中没有水井,不像书斋一样打水那么方便了。
  于是连忙扛上水桶,小跑出院子, 赶着打水去了。
  一路上还在暗暗咒骂着世上竟有这种破鬼宅,小就算了,本来还想原谅的 ,结果整个连半个水井都没有的。
  宅里一室有块地窑, 何逸钧用打来的水将地窑填满,填满后又找来张抹布和木舀,用舀子勺水洒到抹布上,开始提着灯打扫室内。
  待何逸钧依次擦完桌、椅、榻、牖之后已经是夜深了,何逸钧仍马不停疾,迅速拿起笤帚打扫起地板,忙得不可开交,腰都快弯得成肌肉记忆了。
  一切都打扫干净后,何逸钧依然睡意全无,反而更加精神了,如同白日时一般的精神,不活动一下心里都不舒服,肯定是不能更衣上榻入睡的。
  但又不知晓接下来应该找什么事儿做,遂悠悠步出屋子,缓缓坐在屋檐底下呆着,静待困意来时。
  可这困意也不知要等到何时呢,兴许一等就得等到海枯石烂罢。
  只有在更阑人喑时,地上人才能听清地下冤灵的哀嚎。
  何逸钧看着这黢黑的院子,只见一道围墙底下隐约点缀着零星小黑片。
  小黑片不像是土生土长的,更像是……遗落下的?
  风一刮来,小黑片迎风波荡了荡,仿佛在向新来的邻居何逸钧盛情打招呼。
  何逸钧双目一烁,原来这宅里不只他一个孤孑的人儿呢。
  何逸钧提灯凑过去一看,将柔婉光圈一照,才发现地上疏懒躺着的小黑片竟然是一卷憔花。
  憔花身姿宛如正晒着温煦阳光酣睡入梦的闲士,又好似战争胜利后抛戈弃甲凯旋归田的兵丁,力尽筋疲,给人一种一触即碎的泡沫感。
  你好,我的邻居,日后多多关照。
  何逸钧拾花,残花羞羞地缩在手心处,花瓣薄如蝉翼。
  光圈再一照,可见花色外层浅紫内层白,再观花瓣型,何逸钧便认出这是二乔玉兰树遗落下来的花。
  然而有这么一瞬,何逸钧觉得这朵小花像极了自己。
  院里空落落的,没有一棵树来装点,那么二乔玉兰应该在……
  何逸钧仰首,一股凉风正好挟杂着玉兰香扑面而来,洗去何逸钧满身的污泥气,令何逸钧产生种自身正徜徉在花海中的错觉。
  然后他下一刻便看清了院墙上的朦胧景色,在深邃浩渺的夜空映衬下显出一派静谧馨宁。
  不知墙头玉兰花共有几重,似锦,如星,仿婳,相争胭脂妆,抹得白紫交华,绣团簇拥醉压墙头,如同赶宴欢欢的贵宾,怡然自乐,熙熙攘攘,轻盈俏丽,娇媚摄人。
  花无眠。
  何逸钧无眠。
  何逸钧想出院摘些花来,但又想起宵禁的暮鼓早在他刚打扫屋子时就鸣声了,现在出去若被巡兵发现就要挨笞刑。
  何逸钧匆匆回屋拿出方才打扫时使用的笤帚,回到玉兰花墙下,将笤帚高高举起。
  笤帚尾端朝上,自己则踮起脚尖跳呀跳,像只顽皮的小兔。
  帚尾不停地掸着抵在墙头的玉兰花,玉兰花一朵一朵接连被掸了下来,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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