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何逸钧把琴取了过来,打算先奏出一曲放松心情。
  之后,池塘岸上琴声悠扬,依旧是那人走茶凉、物是人非的调子,所以琴声在这水木清华的美景里显得格格不入,但又独树一帜,风格迥异。
  过了不知多久,琴声骤然断开了,仿佛水面也跟着平静了,风也跟着停了——何逸钧偶合抬眸时,发现对岸多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竟然是柏羽初,而不是昨天那位绿衣服的。
  昨晚说什么,今天来什么。
  柏羽初抱着一幅画和一个小盒子站在对岸,神情有些恍惚,似乎也想不到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也是偶合碰面。
  但很快,柏羽初恢复神色,默默转身离去。
  何逸钧连忙道:“柏子芊留步,听说你写诗很厉害,要不教教我罢。”一时兴致勃勃,不小心把最后一句话给说完了,他莫名有些后悔。
  虽然自己想学,但是要她教?
  柏羽初眉梢一跳,回过身道:“教你?”
  何逸钧愣了愣,心想不如将错就错:“对,教我。”
  柏羽初却问道:“怎么教?”
  何逸钧霎时语塞,道:“知道有哪些跟写诗有关的知识就说哪些吧,还有写诗要注意的事项也可以说说,还有你也可以写几句诗让我参考参考。”
  柏羽初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可是我还要作画,没那么多时间,要不你找……”
  何逸钧知道她即将要念出那个人的名字,于是故意打断道:“就找你了,他现在又不在这儿,不找你找谁,况且他还说你写诗写得特别厉害,让我哪天去找找你。”
  柏羽初道:“原来是他叫你来的,不过想想,那倒也是,他一般都很忙,也没时间教你,看在缘分上,那我就答应教你了。”
  何逸钧惊诧道:“他很忙?”
  柏羽初惊诧道:“对啊,他没跟你说过吗?”
  何逸钧复原神色道:“呃……不知道,你画画要在这儿画么?”
  柏羽初复原神色道:“你都让我教你写诗了,怎么我还要跑到另一边画?”
  何逸钧搁下琴,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本,做好阅读的准备,道:“那就好,辛苦你了,现在可以说说写诗要怎么写,我认真听着。”
  柏羽初道:“隔那么远不太方便说吧,你弹琴还挺好听的,要不是这琴声,我都不会过来,不如你到我这边来,你弹琴,让我画画有些灵感,然后一边画一边跟你说。”
  何逸钧疑惑:“到你那边?那我游过去?”
  柏羽初怔了怔,什么都没说,像看个傻子一样看着何逸钧。
  这令何逸钧有些不解,再次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你游过来?”
  柏羽初:……
  柏羽初指了指池塘东边的方向道:“那边不是有桥吗,桥不能走吗,真不知道净棠怎么受得了你的。”
  何逸钧朝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远处挂着一只小小的木桥,便应了声。
  之后他拿上琴和书本过了桥,来到对岸。
  当他来到柏羽初旁边时,柏羽初正坐在草地上。
  她身侧是已经摆好了的画画用的颜料,跟前敞着一幅画。
  画中的景物似乎就是眼前这个池塘,不同的是画中池塘有很多荷花和鱼。
  实际上池塘中却只有游鱼在闲逛,荷花一朵都没绽出来。
  估计是因为现在还没到夏季吧。
  见何逸钧过来。
  柏羽初便道:“对了,你认识前天晚上审问你的狱卒吗?”
  现在的何逸钧一想到这个狱卒,脑子里满是前晚狱卒拿着混有口水的水往他身上泼、以及昨晚跟他纠缠在一起的画面,心里不禁涌上一股恶心之味。
  何逸钧找个地方坐,抱着琴放下书,道:“当然认识,不仅认识,还特别熟,熟得昨晚我一失手把他脸给打伤了,现在他的脸怎么样了?”
  柏羽初道:“想不到他的脸真是你打的啊,下手那么重,他今早来任职时脸上缠了一圈圈麻布,整张脸都被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你看你下手有多重,有矛盾不能解决吗?”
  何逸钧道:“笑死了,脑子里有了他那张狗脸的画面,像个活生生的纸扎人。”
  柏羽初道:“你还笑得出来?”
  何逸钧道:“他想找死,我也没办法啊,我额头不也被他弄的。”
  柏羽初道:“你额头伤得也不严重吧。”
  何逸钧道:“因为我好得快,跟那个姓卜的没关系。”
  柏羽初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看你这长相,还以为你是一个矜持严谨、不爱惹事不爱欺负人的人,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
  何逸钧道:“俗话说,人不可貌相。”
  柏羽初道:“听净棠说,你晚上出去只是为了向你师兄报平安?为什么一定要晚上去?去了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何逸钧道:“因为净棠不理解我。”
  所有问题都归根在这一句话中。
  柏羽初皱眉,十分不敢相信:“怎么不理解你了?感觉你们关系挺好的。”
  “举个例子,如果他理解我,那么在他知道我跟狱卒有矛盾的时候,他就应该跟说要狱卒远离我,而不是跟我说要我远离狱卒,要么就是两个都不说。”
  “我凭什么要远离狱卒,我很怕狱卒?狱卒这个东西有什么好怕的?凭什么我的作息时间要根据狱卒的放衙时间而改变。”
  “我偏要晚上那个点出门不行?他次次都在考虑他自己怎么想,但他有没有考虑过我是怎么想的?换成是我对他那么说,难道他会高兴吗?”
  何逸钧侈侈不休,语气却很自然地平淡,一口气将长甸甸的一串话给道了出来。
  拔动琴弦,还是刚才那个音调,道:“我现在跟你说的这些话不要让他听到,估计他也不想听到。”
  话音落后,渐渐地,琴声乱了调。
  “好,我不告诉他。”柏羽初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地回了一句。
  声音好似鸿羽落水,让人捉摸不透,却并非平淡无奇,附有神力一般吹散了菡萏岸上盈满的戾气。
  之后,池塘岸上就只剩下琴音和弥漫在空气中玉兰花香了。
  空林回响,穿叶击枝。
  莹花坠下,辗转成泥。
  很快,琴声调子恢复正常。
  柏羽初神色平静,一边听琴一边作画,尔后忽然道:“你这好争性也太强了,总是把人往坏的方面想,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他是很在意你的,希望你也能理解一下他。”
  何逸钧问道:“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柏羽初道:“可能是因为你的相貌吧,你长得比较清纯?然后他觉得你想得比较天真?所以他考虑你是怎么想的时候就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但是你也没有跟他说清楚。”
  何逸钧道:“嗯,这也好,我不愿和他认识得太熟悉。”
  过了一会儿。
  柏羽初先道:“我开始教你写诗了?”
  何逸钧道:“教吧,我认真听。”
  柏羽初道:“首先,同个含义的字不能重复使用,比如诗中出现了‘芙蓉’这个词,那么其他字中就不应该出现‘莲’这个字……”
  柏羽初又像上回带何逸钧走在回宅的路上的时候,朗读文章一般把写诗的知识一条条读了出来,读得流畅利索,像个念经和尚似的,好像怎么读也读不到尽头。
  当笔画勾勒得差不多时,柏羽初忽然意识到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于是疑惑地转过头,恰好发现何逸钧正在单手撑着腮,手肘垫在膝盖上,专心致志地看着她跟前那幅画。
  琴已经安然斜置在了一旁,上面还沾了几片浅紫色的玉兰花花团。
  何逸钧问道:“画的那么好,怎么还在市场上卖画?圣上没有拔擢你么?”
  柏羽初这次来是给画添一些笔画的,黑色的线条将原画勾勒得惊艳到极致。
  仿佛池塘中的景物和鱼都跃然于纸上,给人产生一种纸上就是一方池塘的错觉。
  虽然这幅画只画了一点点,还有大部分地方没画完。
  第39章
  柏羽初不卑不亢道:“没有, 我这点水平,圣上怎么可能看得上,还有画得比我更好的呢。”
  何逸钧问道:“还有?”
  “其实在你刚刚说净棠的那些话时,让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我那个久未见面的姐姐, ”
  柏羽初追忆着往昔, 眉眼间带着一份伤怀, 仿佛时光蹉跎,
  “我有一个亲姐姐, 她叫柏羽双。姐姐她画技比我好, 当时在皇城官员组织的决赛中一骑绝尘, 被圣上拔擢了,科举也是名列前茅,成了翰林学士,回来再也没跟我见过面, 再也没回过家。”
  何逸钧随口问道:“怎么会这样呢?”
  柏羽初道:“姐姐她去翰林院那天, 跟我吵过一次架,或许那次架之后, 我和姐姐可能就不再见面了, 临走前, 姐姐她说的那些话的语气,跟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的语气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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