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谢镜泊怔了怔,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到底却还是点了点头:“是。”
他没有注意到燕纾眸底一闪而过的难过,顿了顿,别过眼继续开口:“你若生气或介意,我……”
他一时卡了壳儿,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下一秒却感觉肩头微微一轻。
“我当然生气。”
燕纾倏然撑起身,低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谢镜泊心中一紧,难得有些慌乱地抬起头,却看面前的人倏然转过头,声音间再次带上了些许笑意。
“就罚九渊将功抵过,带我出去赏月吧。”
“……什么?”谢镜泊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今日十五,月圆。”
床上的人笑眯眯转过头,仰起的眼眸间盛满了笑意,仿佛灵动的猫咪。
“九渊带我出去赏月,我便不生气了。”
谢镜泊怔了怔。
他望着燕纾难掩苍白的脸色下意识想要拒绝,但下一秒对上燕纾的目光,只迟疑了一下,便微微点了点头:“好。”
·
天已经完全黑了,谢镜泊也没去找轮椅——毕竟找了这人也不一定会坐。
他小心将人裹在一件白狐皮大氅里,熟练地打横抱起,几个起落便来到了院子里。
下一秒,谢镜泊却忽然感觉衣袖被人扯了扯。
“不要在这里。”
怀里的人仰起头,微微打了个哈欠,素白的腕骨从袖口露出来一寸,慢悠悠往上指了指:“去屋顶赏月才有意思。”
“你不是恐高……”谢镜泊下意识开口,忽然又意识到什么,话语倏然一顿,有些慌乱地低下头。
但燕纾却没有察觉什么异常,只拽着他的衣袖,如灵动的猫咪般,晃晃悠悠地摇了摇头:“有九渊在我怕什么。”
“赏月就得离得越近才越有趣,我都已经这般难过了,九渊就从了我这一次吧。”
谢镜泊顿了顿,到底没说什么,只足尖一点,飘飘悠直接带着他上了一处宽敞的屋檐,寻了个安稳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让人坐在自己腿间。
周遭的风声瞬间大了起来,燕纾下意识低低地惊呼一声,伸手紧紧揽住谢镜泊的脖颈,眼眸间的兴奋却完全遮掩不住。
自从两年前……他已许久没有登上过这么高的地方了。
琉璃瓦映着溶溶月色,燕纾半身缩在谢镜泊怀里,仰着头笑着和他说着什么,谢镜泊的目光却只落在那垂落在青砖上随呼吸轻颤的雪色衣带上。
——自家大师兄好像又瘦了好多。
他没来由地忽然想到。
——好像自从重逢后,便一直在生病。
下一秒,耳边“啪”的一响,谢镜泊回过神,便看燕纾抬起手,似笑非笑地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
“九渊看什么看这么入迷?”
清苦药香忽然笼上来,面前的人虽是疑问句,眼眸间却带着一片坦然的笑意:“不会是看我吧?”
下一秒,他便果不其然地看着面前的人脸一瞬红了。
燕纾毫不遮掩地直接大笑出声,尾音却化作闷咳,顺势栽进谢镜泊骤然僵硬的怀抱。
谢镜泊抬手将人扶住,又是无奈又是气恼地低下头,却看面前的人笑着迅速摆了摆手,乖乖蜷缩进谢镜泊怀里仰起头:“开个玩笑,谁叫你从来都不对我笑的,九渊?”
谢镜泊闭了闭眼,冷着脸抬手将面前人敞开的衣领遮好,强行收敛心神。
头顶明月高悬,谢镜泊抱着怀里的人,低声一句句应着燕纾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语,却感觉怀里的人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
他顿了顿,微微低下头,正看到面前的人头颈一点点垂落,似乎终于昏睡了过去。
好在掌心下的温度还算平稳,谢镜泊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抱着人慢慢站起身,却忽然感觉衣袖一紧。
“……你做什么去?”
原本已经昏沉睡去的人不知为何忽然醒来,有些迷迷糊糊拽着谢镜泊的袖口,不满开口。
“师兄累了,我带师兄回去休息吧。”谢镜泊低声开口,下一秒却看面前的人蹙眉迅速摇了摇头。
“不要……我不想回去。”
燕纾含糊着低声开口,忍不住又睡眼朦胧地往他怀里蹭了蹭。
“你在这里……陪我,我若睡着了就让我睡在这儿。”
他说着说着,声音又逐渐弱了下去:“你说好要陪我……赏月的,少一刻都不行。”
谢镜泊怔了怔,听着人已经有些喘咳的声音,忍不住低声开口:“明天再陪你出来好不好,今晚先回去睡觉……”
“那九渊陪我睡吗?”燕纾眼皮微抬,却看面前的人愣了一下,紧接着果不其然摇了摇头。
“……这不合规矩。”
“那便不回去。”燕纾直接闭上了眼。
他确实已经很累了。
重伤还未痊愈,四肢百骸都疲倦异常,只想立刻躺下去再睡上一觉,但却又莫名不想让谢镜泊离开。
面前的人情绪有些不对。
谢镜泊皱了皱眉,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微沉了沉。
怀里的人被夜风吹的有些不安稳,不舒服地在他脖颈间来回蹭着,却仍旧压不下心里的烦躁。
下一秒,他忽然听到头顶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别怕。”
燕纾动作一顿,他眼眸闪了闪,紧接着似乎有些好笑地抬起头:“我怕什么?”
他的目光落到自己两腿间,瞬间明白了什么,唇角的笑意却更深了:“你说我害怕我腿残废了啊?这有什么好怕的。”
“腿废了天天走路都不用自己使力,刚好可以偷懒,而且到时还可以让你们轮流抱我,多惬意自在……”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眼尾微微一暖。
“……那为何,你眼尾红了。”
燕纾唇角的笑意一瞬消失。
他闭了闭眼,唇角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声音间的颤抖。
“我害怕,谢九渊。”
“我腿动不了,我怎么使力都没有任何知觉,我连下个床都困难,若是不小心摔到地上……”
他从醒来那一刻,一直强撑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崩溃了。
他不怕死,但却不想如这般成为一个毫无用处的废人。
仿佛两年前的梦魇再次袭来,似曾相识的无力感瞬息将他包裹,燕纾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下一秒忽然感觉身子微微一紧。
“不会。”
他感觉谢镜泊将他小心却认真地揽在怀里,一字一顿地开口:“你不会摔下去的,别怕。”
“是吗?”燕纾笑着仰起头,脑海中却依旧一片混乱。
——骗子。
他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间只想将一切问出。
他想问两年前自己落下悬崖时为何没人接住,想问若有朝一日谢镜泊不在了自己怎么办。
燕纾眼前一片明灭,只觉得仿佛一瞬又回到了两年前硝烟弥漫的断崖旁。
两年前悬崖边那些魔气缠绕不停,叫嚣着让他跳下去。
燕纾额间逐渐浮现出细密的冷汗,眼前明明灭灭的幻象却让他分不清真假。
谢镜泊感觉怀里的人身子一点点紧绷起来,蹙眉低下头:“燕纾?”
但下一秒,面前的人忽然伸手,猝不及防在他肩头一推,身子后仰,毫不犹豫地坠了下去。
耳边呼啸的风声一瞬增大,燕纾眼前的幻影一瞬消失。
他倏然回过神,心中微微一沉,有些苦笑地慢慢合上眼。
下一秒,忽然感觉腰间一紧。
“接住你了。”
谢镜泊呼吸有些急促,声音却依旧平稳,微微垂下眼,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会接住你,你永远……不会摔下去。”
耳边曾经叫嚣的魔气骤然一静,燕纾怔怔地抬起头。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一个带着些微调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师兄大晚上,就是这么好好养病的?”
燕纾回过头,正看到姜衍推着一个轮椅沉着脸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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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轮椅大概不知是谁刚赶制的,衔接处还有未褪的新制磨痕,但轮椅表面却磨的异常光滑,还小心铺了一层软垫,似乎生怕他坐不安稳。
谢镜泊蹲在轮椅前系紧狐裘带子,又往他腿上盖了一层毛毯,燕纾此时已回过神,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后知后觉有些羞恼。
他咬了咬牙,望着面前的罪魁祸首,终于忍不住屈指弹他发顶:“行了,差不多得了,真当我是雪捏的?”
话音未落,姜衍已将鎏金暖炉塞进他膝间,炉盖上镂空的鹤影恰好笼住他冰凉的指尖。
“师兄不要赏月吗?不穿暖和点一会儿就被二师兄关回去了。”边叙乐呵呵开口,在燕纾开口之前推着他迅速往旁边走去。
轮椅迅速轧过青石板,惊飞檐角雀鸟,下一刻,曲径通幽,一座小亭子瞬息浮现在燕纾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