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燕纾整个身形摇摇欲坠,谢镜泊下意识抬手想扶。
  没想到意识混沌的人此时却忽然警觉了起来,蹙眉挣开扶着他的手臂,脸却仍旧贴在他另一侧掌心,迷迷糊糊蹭着。
  谢镜泊差点就要被气笑了:“你——”
  下一秒,他看着面前的人一瞬挣开他的束缚,却反而把自己推了个踉跄,重心不稳,直接一屁股向后坐倒。
  谢镜泊这回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小心——”
  他再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步直接揽住燕纾的腰,没承想另一只手仍被燕纾拉着,跟着一起往前栽去。
  “砰”的一声闷响,两人齐齐摔在塌上,谢镜泊手臂正硌到燕纾后腰间。
  面前的人低哼一声,眼角瞬间疼出湿红的水光,痛呼在喉间滚了几滚,最终化作幼猫般的呜咽,随着急促的喘息碎在唇边。
  他蜷缩着身子一言不发,却仿佛又意识到什么,胡乱向旁边躲着,仿佛想要避开谢镜泊的怀抱。
  “你放开我……好热……你对我做了什么……”
  谢镜泊又气又心疼,单手将身子撑起,拧眉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的人。
  蜷缩在床榻间的人浑然不觉。
  燕纾胡乱动了一会儿,反而把自己动筋疲力竭,干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遵从着本能,更深地将自己蜷缩进一片凉意间。
  “好凉快……”
  这话与他方才说的自相矛盾,但燕纾混沌的脑子完全无法反应过来。
  他呜咽着弓起腰背,汗津津的额头抵在谢镜泊心窝那处,红衣松散地挂在肩头,露出大片泛着病态潮红的肌肤,在锦缎上洇出深色水痕。
  饮鸩止渴。
  谢镜泊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四个字,却不知是在说燕纾还是……他自己。
  “师兄……”谢镜泊哑声开口。
  床榻上的人几乎已经陷入无意识的昏睡,极轻地“哼”了一声。
  ——死木头今天……变成冰块了。
  燕纾枕在他掌心,迷迷糊糊的想。
  ——好凉快,好舒服……
  下一秒,他听着面前的冰块脸低声开口:“不是我做了什么。”
  “你在发烧,师兄。”
  燕纾烧的昏沉,最后一点清明的神志仿佛飘散在虚空,半晌只吐出几个破碎的字眼:“唔……”
  ——原来只是发烧啊……
  他听着谢镜泊声音似乎放缓了些许,哄人般继续低声开口。
  “先跟我回去,师兄。”
  “……回去?”
  床榻上的人迷迷糊糊重复了一遍,烧的殷红的眼睫茫然抬起:“回……哪里?”
  他听着谢镜泊低低开口:“销春尽。”
  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泼下,燕纾的脸色瞬间惨白,混沌的思绪蓦然回笼。
  仿佛有无形的铁锥一瞬捣入脑海,带来尖锐的痛楚。
  燕纾呻吟一声,猛地弓起身子,雪发如瀑般从肩头滑落,瞬间捂住闷痛的头颅。
  “师兄——?”
  谢镜泊心中瞬间一凛,有些慌乱地抬手想扶,却被“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开。
  面前的人不知哪来的力气,一瞬晃晃悠悠撑起身。
  剧痛让视野中的一切都扭曲成漩涡,谢镜泊的身影在瞳孔里分裂成无数重影。
  燕纾踉跄着想要后退一步,却像被抽去骨头的傀儡,膝盖重重磕在床沿,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我不回去……我不能回去……不是……”
  谢镜泊倏然站起身,冷着脸一把将人扶住。
  燕纾也没力气再挣扎,借着周身的痛楚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深吸一口气,颜色浅淡的双唇扯起一抹虚弱的弧度。
  “仙长说笑了,我与销春尽无任何关联,要我回去……算什么?”
  他闭了闭眼,终于攒起一点力气轻轻挣脱开谢镜泊的手,半阖着眼冲着房门处微微颔首。
  “夜深露重,此地也不利于久留,仙长……该走了。”
  他没注意到自己声音逐渐虚弱下来,眼眸再次涣散。
  谢镜泊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燕纾状态的不对。
  “走?我现在走了,你怎么办?”
  谢镜泊咬牙,终于还是忍不住一丝控制不住的担忧与烦躁:“你自己知道你如今什么状态吗?”
  对面的人未及束起的白发被冷汗浸湿,一缕缕黏在颈侧,垂落的右手正无意识死死攥着心口衣料,青白的指节几乎要戳破那层绯色衣袍。
  燕纾呼吸控制不住颤了颤。
  他也清楚自己如今的情况不太好。
  不光是高烧……脑子里来回翻涌的剧痛与无法凝聚的神志仿佛更像是……病发的迹象。
  燕纾心知绝对不能再在这里留下了。
  他下意识又往门口看了一眼,忽然听到对面人的声音猝不及防传来。
  “你在等谁,师兄?”
  燕纾身子一僵。
  他心中下意识闪过一丝心虚,匆忙摇了摇头:“没有,我……”
  “是吗?”谢镜泊似乎低低笑了一声,直接打断他的话。
  “你为什么……总是在骗我,燕纾。”
  “你为何从来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从来也不在乎……我?”
  谢镜泊咬牙,声音中似乎带上了一抹难言的失控,又被他很好地遮掩过去。
  “你是明知我舍不得,还是就那般……不信任我?”
  难以言喻的痛苦从心脏处蓦然炸开,燕纾低喘一声,下意识弯下腰,想要开口反驳,却又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忍住。
  他听着谢镜泊一字一顿沉沉开口。
  “现在如此,一年前假死时也是如此,你为何总要……”
  “仙长说的师兄……是叫燕宿泱是吧?”燕纾忽然低低开口,打断谢镜泊的话。
  他闭了闭眼,指尖掐入掌心,却是轻笑着抬起头:“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他不是一年前便已经身死道消了吗?”
  “人死不能复生,仙长不若早些节哀,这般将我当做一个……替身,我可担当不起。”
  房间内的烛火突兀一跳,下一刻,“砰”的一声巨响轰然传来。
  谢镜泊的玄色广袖挟着疾风掠过案几,青瓷茶盏应声而碎。
  他扣住燕纾腕骨的指节白得发青,却在最后触及时骤然卸了三分力道。
  "替身?"谢镜泊气极反笑。
  “你就是这般想我的吗……”
  燕纾闷哼一声,踉跄着被迫后退,脊背抵在冷硬的墙壁上,后脑却在即将撞上雕花廊柱的刹那,被一只手突兀地垫在发间,硬木硌出沉闷的骨响。
  “你好狠的心,燕纾,有时我真想……”他最后的话语淹没在喉间的颤音间。
  被钳制的手腕忽然发力翻转,燕纾手腕一痛,被迫顺着谢镜泊的力道仰起头。
  面前的人眼眶猩红,额角青筋暴起,可拂过燕纾耳畔的吐息却烫得惊人
  “他没死,你比我……更清楚。”
  “……他一定没有死。”
  燕纾目光落到谢镜泊钳着他的手腕上,眉心忽然一跳。
  ——那处疤痕……他之前在谢镜泊手腕上种下的那处蛊虫,去了哪里?
  燕纾忽然剧烈呛咳起来,那只钳制他的手瞬间转为托住后腰的姿势,暴怒未消的指尖仍在发抖,却已经下意识往他命门渡入灵力。
  紧接着,慌乱的声音从耳畔模糊传来,“你怎么了?”
  夜风卷着落叶撞在窗棂上,烛火忽地一跳,燕纾倏然回过神,一把拂开谢镜泊的手。
  “放开我——”
  脑海中的清明正在寸寸流失,燕纾心中闪过一丝难以控制的慌乱:“仙长说没有死,便没有死吧。”
  他咬咬牙,扭头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房门,撑着旁边的墙壁踉跄地站直身子,急促地倒了一口气。
  “仙长若不想走……那便我先走,仙长自己留在这里……”
  燕纾眼前一片明明灭灭,整个人都在细微地战栗,像张拉满的弓弦即将绷断。
  谢镜泊下意识伸手,却被他袖中突然甩出的白玉珠一瞬打在手背,发出虚弱的清响。
  ——那力道轻得可笑,却还是让谢镜泊动作被迫一滞。
  “别碰我……”燕纾咬牙,感觉眼前的景象再次模糊起来。
  他话还没说完,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传来,紧接着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小纾——”
  樾为之戴着面具的身形一瞬出现在门口,在看清面前的景象时,整个人徒然一僵。
  “你们——”
  房间内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只余下倚靠在墙边的人一声声无力的喘息。
  “师兄一直等的……就是他吗?”谢镜泊忽然开口,声音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沙哑间带着压抑的怒火。
  之前松一说过的话浮现在谢镜泊耳边,他的目光落到樾为之一般无二的红色衣袍间,目光瞬息更阴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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