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谢镜泊从旁边拿过一件白狐裘将他小心裹起,听着樾为之低低开口。
“他眼睛没问题。”
小心帮燕纾系着狐裘带子的人手不自觉地一松,下一秒却听樾为之再次开口。
“是心脉。”
谢镜泊手指一颤,好不容易打好的结瞬间又松了。
下一秒,面前的人摩挲着抬起手,冰凉的指尖从他指缝间穿过,慢吞吞帮他将那个结打好。
“我心脉怎么了?”
燕纾有些迟缓地偏过头,有些不确定地将空洞的目光落向樾为之那个方向。
樾为之没有说话,燕纾思索一瞬,敏锐地串起了其中关窍:“我眼睛有异,是心脉归血的问题?”
他几乎一语点破了最重要的那处。
樾为之这下也再无可隐瞒,有些无奈地望了他一眼,低声开口:“是……”
“你心脉如今越来越弱,血不归心,难奉清阳于目窍,所以导致真睛失养,玄水枯涸。”
——也就是说,他如今的心血连心脉都无法供给,自然也无力再顾及其他。
谢镜泊手指又不自觉地颤了一下,燕纾倒是轻轻地“哦”了一声,语气自然。
“还会有什么影响?”
“……你有时候能不能有一点作为病人的自觉?”樾为之轻吸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咬牙望着他。
这人久病成医,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向来比任何人都要敏感。
燕纾靠在谢镜泊肩头,闻声笑了一下,语气依旧懒洋洋的:“做什么?我从前身体有什么异常,你不都直接告诉我,各种夸大其词威胁我好好养病,怎么如今反而还畏手畏脚……”
他话还没说完,神情忽然空白了一瞬。
紧接着,谢镜泊便感觉怀里一沉,原本笑意盈盈的人疲倦合上眼,如玉山倾颓般骤然向后倒了下去。
谢镜泊脸色瞬间变了:“燕纾——”
但下一秒,一只手忽然扶上燕纾后脑,几根银针飞速在他周身几处大穴落下,怀里人急促的呼吸一点点缓了下来,似乎逐渐睡沉了。
“没事,我方才用银针封了他的穴位,让他先睡一会儿。”樾为之低声开口。
雪色长发从燕纾肩后垂落如瀑,消瘦的下颌无力抵在谢镜泊胸口,了无生气。
樾为之收了针,将锦被叠起,示意谢镜泊扶着人往上靠一些:“他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方才应当一直在忍痛。”
“昏睡过去他自己能好受些,没必要让他此时还要费劲心思想法子……不让我们担心。”
谢镜泊回过神,有些怔怔地垂下眼。
怀里的人失了眉眼间惯常的笑意,脸色苍白的可怕,眉心不自觉地微微蹙着,蜷着身子靠在他怀里,胸口瑟缩,似乎即使在昏睡间也依旧难掩痛楚。
谢镜泊闭了闭眼,将指腹轻轻搭在他温凉的肌肤上,小心往他腕脉间一点点输着灵力。
“所以师兄的身体……究竟怎么了?”
“他心脉在一点点衰竭,连带着五脏六腑也会逐渐失了供养。”
樾为之抬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才缓缓继续接了上去:“今日只是眼睛,过不了多久……大概五感都会有所损伤。”
谢镜泊呼吸滞了一瞬。
房门外一阵浓郁的药香飘散过来,姜衍提着药箱脚步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过来,目光瞬息便落到了谢镜泊怀里的人身上。
姜衍目光略过燕纾有些发紫的双唇,只一眼,便意识到了什么:“他心脉出问题了?”
他不待床边两人回答,迅速跑到床边,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来,倒出一枚色泽乌黑的药丸来,小心捏住燕纾的下颌,将那药丸送了进去。
“刚炼成的护心丹——师兄从前心脏便一直不太好,我这几日研究了一下,把小时候的方子改了改,他吃了大概能舒服些。”
姜衍飞速开口,扶着燕纾后脑又让他咽下一些温水,再小心搭上他的脉搏。
“我这两日想了一下,只要能护住师兄的心脉,那些体内的毒素我们可以想办法一点点拨除。”
他没有注意到旁边两人异样的神色,只神情间终于带上了几分笑意。
“这个护心丹如今还不算完善,不过也可以先让师兄吃一阵,等我一会儿回去再……”
他话还没说完,却忽然间感受到了什么,倏然低下头,神情间浮现出一抹愕然。
“怎么会——”
“心脉衰竭的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要快。”樾为之低声开口,接过了他的话。
这个法子他从前也想过,但燕纾的身体太弱,而且总是在殚心竭虑。
就算他想要帮他好好调养,也根本赶不上他身体恶化的情况。
“毒素已侵蚀入心肺,来不及……再慢慢想办法了。”
姜衍整个人僵在原地。
昏睡中的人忽然低低地呛咳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舒服般急促喘息起来。
姜衍有些恍然地抬起头,下一秒便看着燕纾背脊骤然弓起,紧接着,将方才喂下去的汤药全然吐了出来。
虚不受补,气血逸散。
姜衍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来。
一缕血线自燕纾唇角蜿蜒而下,谢镜泊猝然揽住燕纾颤个不停的身子,一根根银针再次落下,缓下了他痉挛的趋势。
房间内一时间只余下燕纾沉重艰难的喘息声,徐徐的微风悄然拍打着雕花窗棂。
樾为之忽然哑声开口。
“我记得小纾曾提过,销春尽每个弟子都有一盏长命灯。”
樾为之忽然哑声开口:“长命灯燃着那弟子入宗时留的一滴心头血,如果还能寻到小纾之前的那盏长命灯……或者将其修补好……”
那他将那一点心头血与燕纾如今的心脉想融,或许还能再想想办法。
但下一秒,他却看姜衍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师兄的长命灯……早已碎了。”
——早在最初魔族大战开始前,便被长老殿毫不留情地砸碎了。
“我与小师弟一开始便想过这件事。”姜衍低声开口。
燕纾一直以来的心愿,一是回来祭拜师父,二便是重入销春尽弟子长生殿。
但后者几乎……再无可能。
“可每个人的长命灯都是由自身心头精血点燃,灯尽魂消……其他人就算想帮,也无从帮起。”
长命灯的灯盏是由上古寒玉所化,灯芯浸过寒潭深泉,本身就有净血凝心的功效。
姜衍他们还曾经想过,给燕纾重新取血,将那长命灯点燃,或许也能有一丝转机。
但燕纾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若是强行取他心头血重燃那长命灯,怕是燕纾撑不到灯起,便会先一步心脉耗尽而亡。
“境界高深之人或毫无灵力的普通人都不宜贸然取血,前者太损修为,后者承不起上古寒玉自带的磅礴灵力。”
姜衍深吸一口气,低低开口:“而师兄虽然经络几近全然断绝……但隐脉深处还保有些许灵力,两者相叠,更是……万万不可。”
——所以这是一条无可解的死局。
“若是能重新修补——”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谢镜泊忽然哑声开口。
樾为之抬起头,旁边的姜衍却已先一步摇了摇头。
“师兄从前的长命灯怕是早已湮灭,就算能找到碎片,没有心头血,根本无从修补。”
他抬头望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间多了几分自嘲:“我前几日刚用我的心头血尝试过,而且之前一年,你不是也尝试过无数次吗——用你自己的心头血。”
谢镜泊眼眸闪了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话,只重新一点点垂下眼,指腹轻轻抚过燕纾冰凉的侧脸。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房间内三人相对枯坐,姜衍半身落在一片阴影里,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哑声开口。
“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吗?”
喘息声逐渐低弱下去,房间内静了一瞬,紧接着樾为之低低的声音一点点响起。
“如果能护住他的最后一点心头血……”
但燕纾几乎全身血液几乎都被药毒浸染,即便再怎么护住那心脉,最终也都会被侵蚀。
谢镜泊的神情似乎动了一瞬。
樾为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声音终于一点点落了下来:“会有办法的。”
一定还有办法……能够救燕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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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纾再醒来后,对于那日樾为之将他直接弄晕的事,倒是也没什么反应,仍旧如往常般笑意盈盈地与周围人插科打诨,也并没有追问自己如今的身体情况。
如那日樾为之所说,他的五感开始逐渐衰退。
他也不说,日日仍旧顺从地喝下那一碗碗苦药,再笑眯眯地张嘴接过谢镜泊喂过来的蜜饯,摩挲着仰起头,轻轻啄一下他的唇角。
直到那日,谢镜泊有事出去,回来时看到桌上动也未动的蜜饯,才惊觉燕纾的味觉怕是早已消失。